36 特务天下(第5/9页)

“住了!”贺衷寒挥手止住李绶武一发不可收拾的谠论,顺势挥退了那瞠目结舌的卫士,道,“眼下居伯屏三日五日也回不了南昌,我们这些从事革命工作的人里更没有一个是溷迹江湖、低三下四的人。可你李老弟也不知身负何等能耐德行,竟然便到总部来窥探机要、扰犯中枢了—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啊!”

李绶武点点头,道:“是的是的。在下一条性命原本该葬送在那居先生手中,今日还有一口气在,毕竟是多余的。贺先生要取去,随时请便,只不过若是能容在下将这些宗卷再饱读片刻,我也就于愿足矣、于愿足矣!”说着,低头虾腰又拾起散落了的几十张档案,收束整齐,置于几首,再摸出放大镜,逐行逐字阅看下去,口中还不时会发出些“噫”、“噢”、“嗯”、“啊哈”之类意会神知之声。

这厢的贺衷寒却迟疑了—听对方语调辞气并无一丝半缕做作之态,仿佛来杀便杀、要剐就剐,全不畏恐。更奇的是,他怎知我姓贺呢?念及声出,贺衷寒不自觉地退了半步,双手环胸护持,道:你怎知我姓贺?”

李绶武又读了几行文字,才仰脸微微一笑,道:“贺衷寒先生黄埔一期毕业,早年既是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的成员,也曾经身为孙文学会骨干,还是莫斯科大学的留学生,称得上是国民政府核心大员之中的理论家、战略家—在下即使眼力再拙,怎么能连贺先生也不认识了呢?”

贺衷寒听他这么一说,浑身上下如浴温汤、如沐春雨,其温柔舒洽,简直难以言喻,暗想:这个青年非仅娴于武术,亦复通晓我革命界的底蕴,想来必非寻常人物。如此一作想,贺衷寒对李绶武竟生出一二分钦服之意。未料李绶武接着说道:

“只可惜当今大元帅不让贺先生领兵握权,执掌虎符。否则,以贺先生之才具能力,又何止是贵党的理论家而已呢?”

贺衷寒不及听完这一整段言语,早已摇头转脸、四顾八望,生怕隔墙有耳的模样。然而嘴角鼻梢已经显露出笑意来—李绶武的确说中了他的心事。想那“老头子”一向以为贺衷寒其人野心炽盛,不易收服,是以总委之以政治训练、军事教育之职。然而他毕竟出身黄埔一期,于“老头子”的嫡系亲兵之中可称首脑,其顾盼自雄,而又抑郁难伸的矛盾之感,竟尔为李绶武一语道破。

“你—”贺衷寒一时之间接不上口,一只手掌却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的藤芯扶手椅一摊,道了声,“坐。”

李绶武却继续说道:“贺先生自印出版的《一得集》、《学与干》都是经世致用的大文章,我是早就读过了的,只是这一次误闯贵部,才有缘相见—说句托大的话—李绶武颇有恨晚之感呢!”

这几句话更让贺衷寒飘飘然起来,一颗热血滚滚的心好似艳艳春花,款款绽放,且要昂梢挺叶,挣向那最高枝的模样儿,于是浮出一脸笑容,道:“你读过我的文章?”

李绶武哪里读过贺衷寒的文章?只不过方才橱架之上的宗卷里有几笔账款,署名贺衷寒申报,用途就是印书。公文附件里有贺衷寒亲笔所写的出版品内容摘要,总之是吹大了牛皮好申请经费。可如此一说,贺衷寒更觉觅着了知音,遂拉着李绶武肘弯,硬让陪同坐下,殷殷说道:没想到李老弟也是关心革命、热爱国家的有为青年。看你文武双全,淹通得很,怪不得叫居翼瞧出些稀罕来。但不知你老弟到咱们行营—究竟所为何来呢?”

李绶武当然不肯将寻觅一部“武藏十要”的底细向这帮牛鬼蛇神和盘托出,然而对方的话却给他指点了一条应答之道,当下答道:“自是为革命、为国家而来。方才贺先生误会在下窥探机要、扰犯中枢,其实在下所思所图者,正是要找个戮力报效的机会。谁知进门先吃了两顿熬打—”

“噢?”贺衷寒点了点头,扫一眼四壁的橱架,道,“那么这些宗卷你都看过了?”。

“不瞒贺先生说,在下就算有一目十行、百行、千行的功夫,也读不完这么庞大的一笔材料。不过,倘若能假我以数月的时日,一定是读得完的。”

“光读读资料就能革命、就算爱国了么?”贺衷寒笑了起来,辞气固然略见迫人,可是态度依然是和缓的—甚至还预藏了几许器重、称赏之意。

“是贺先生自己在《学与干》中说过的:‘在我们今天这样一个大时代里,读书即是革命、读书即是报国;我们国家的志业非读书人不能够开启,非读书人不能够完成。’”李绶武说到这里,凝眸望着贺衷寒,还抬手扶了扶眼镜。

贺衷寒的一颗脑袋终于止不住地点了起来,道:“你果然读过我的文章,你果然明白我的意思。好好好!那么我再问你,你从这么些档案里又读出了什么可以革命救国的学问呢?你要是说得上来,贺某人一句话,非但不治你的罪,还保你一本。你的前程就大放光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