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嫚儿的奇遇(第6/9页)
然而居翼岂甘如此罢休?他老于江湖、深具城府,见这孩儿起了玩心,便暗里觑出个门道来,假意冉冉落下身形,引得光头孩儿在自己的顶门上空盘之旋之—实则居翼已悄然脚踏实地,渐沉其腰、稳坐其胯,将浑身力量凝束于胁腹之间。显然,在这个当儿,他只消趁着对方也随他收势之际、奋出双掌,则光头孩儿势必要骨断腰折,立时毕命于这镜面之上。
可偏在此时,横里杀出个程咬金来—居翼全然不明就里,只觉自己的后腰肾囊所在之处不知如何逼入两股好似尖锥利刺般的物事,其力道之强,可如泰山压顶,其聚积之细,则只在针头方圆。此击非但一举而摧陷了他即将击出的掌劲,也一推六二五地把他下腹腔中的一干脏腑给捣了个稀烂,正是柔肠寸断、不可收拾。可怜他这白无常费尽心机要占尽一部“武藏十要”的失传绝学,却没料想到自己竟栽在这绝学之中最称泛泛的“四至四自在”的第四式“犹雷之暴烈焦燥”上。突如其来、偷以这奔雷之手杀之的不是别人,正是在一旁坐山观斗的邢福双。
在邢福双而言,他之所以倏忽出手,哪里是为了救那光头孩儿?倒不如说简直是为了逃脱这白无常鬼的纠缠与镇压罢了。试想,万一居翼收拾了这光头孩儿,岂不立刻就要追讨那八十四颗沉河佛头的下落,那么他邢福双是索性吐实得好,还是另有什么推托迁延的遁辞呢?
此外,邢福双出手十分小心—他站在居翼的正背后,非但远处坡下那两青年特务不知究竟,连甫自半空之中翩然落下的光头孩儿也没看清楚,只在转瞬间瞥见对打这人猛然间身形一挺,翻起个大筋斗,从自己的顶门上绕一记转轮,而后便直愣愣摔下坡去。落地之前居翼已然筋脉断绝于丹田之处、眼前一片寂黑,半腔再也不会流动的死血尽从七窍淌出,魂魄则直奔枉死城挂号去也。
邢福双却抢作慌声喊道:“哪里来的孩童竟尔伤了我家居爷性命?哪里来的孩童忒大狗胆,杀害我‘三民主义大侠团’第四大护法居先生!”一面喊、一面谨谨慎慎弯身坐下,双腿朝前,犹似小儿溜滑梯似的从那高人码头的镜面上沿儿一溜烟滑下坡去,直滑到两名残兵败卒的身旁,才悄声问道:“二位久在公门伺候,比我可渊博得多了,借问一声,眼下该怎么办?”
这二人登时也傻了眼,一个支支吾吾想着不知该如何向上面交代这笔烂账,另一个大约还不曾从嫚儿的娘那姣好的姿色之中回过神来,竟前言不搭后语,直勾勾凝睛望向坡旁的林间小径,道:“那妇道上、上、上去了。”
“我问你二位该如何向上头回禀—居爷这光景是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咱仨人—便怎么个复命罢?”邢福双一面说着,一面又暗蓄内劲—他打的算盘非比寻常;万一这两人方才觑出半点尴尬,他只有再以奔雷手结果之—不料话才出口,坡顶上那光头孩儿却亢声发了话:
“拍花的狗东西上来!再同小爷爷打一架!”
他这么一喊,听在邢福双耳朵里却别有一番体会,当下再将内力蕴至八九成上,故意沉声切齿问道:“人家口口声声‘拍花’、‘拍花’,可是你俩对那小女儿家动了什么手脚?”
两个特务青年做贼心虚,对这一问却独独有了反应,遂你望望我、我瞅瞅你,一时间生怕落后吃亏,一起伸指向对方比划过去:“是他—”
邢福双心眼玲珑、念头闪炽,当下窥出底细,便故作忧急地说道:“二位如此行事,惹来这么个小煞星,叫我该怎么—”只在这一犹豫间,两掌分别向外震出,不偏不倚,分别打中二人的心窝,这两掌仍旧是那一个老招,也仍缘于近在咫尺之内,叫人猝不及防,掌身陷进两人胸骨三寸有余,将心肺拍成碎粉,两具残躯应声向后飞出丈许、堕入河心去了。邢福双更不怠慢,一转身朝已经自石阶拾级上坡的嫚儿母女抱拳一揖,假意温声道:“这位大嫂受惊了!咱们‘三民主义大侠团’此番北上公干,不意却搬动了两个畜生。方才若有什么扰犯,还请饶恕则个。”
嫚儿的娘惊魂未定,半个字也答说不出。单看那三条性命俱在顷刻间无端了账,已经是寻常小老百姓人家平生不遇的奇事,一旦临头入眼,除了疑幻疑真、恍惚如梦之外,连自己是生是死都不敢揣想。此际却只嫚儿的爹一人尚不知九丈沟所滋生的事端,然而他也是一通透天糊涂,可谓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因为只他从旁侧窥见了另一个机关:这邢先生明明同那居先生是一伙的,怎么却暗下杀手对付掉那居先生呢?
“邢、邢、邢先生,”嫚儿的爹期期艾艾地迸出一声,人却双膝落地、朝坡下跪了,一颗脑袋瓜磕叩如捣蒜,仍不住抖抖颤颤地说,“小家小户只在这河上做些往来生意,不敢冒把什么‘大侠团’,更不敢交际什么教、什么党—您若要用船,自管用去。九丈沟泊着那船便是您老人家的了,小的也不要租钱。您差使了了,欢喜把船还给小的,便去九丈沟原处停靠;不欢喜还呢,就管摇了去,小的但求邢先生高抬贵手,放过咱一家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