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天之正道 第五章 怒者道之勤(第6/10页)
众将咒骂不已,又待下手痛殴,钟思文却摇了摇手,道:“算了,可怜人一个,莫与他计较。”他反覆看了那乞丐几眼,拊须蹙眉道:“来人,将这人带回府上,让他疗养生息。”
“总兵大仁大德……”众将见了正义之举,莫不衷心发叹,拼命来颂:“大慈大悲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钟思文面有得色,俨然道:“想吾等为国为民之士,求得不就是‘天下为公’四个大字么?待得天下为公,世间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奈河西北乱事不平?家事国事不靖?”他仰天拊须,摇头晃脑,吟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啊,讲信修睦……”
总兵大人作文章,满场将士把嘴张。长篇大论之下,众下属无不疯狂颔首,点得脑袋都快落地了。钟思文洋洋洒洒说了好长一篇,不免有些渴了,眼看左近一处茶水摊,另卖些糕饼,当下取出银两,吩咐道:“来人,去买些茶水点心来,大家边吃边聊。”
一名将领笑道:“买什么?那多费事,要吃要喝,瞧我过去吭个气儿……”话还含在嘴里,总兵已然凶眼怒瞪,大喝道:“大胆扰民恶行!你想害我被革职查办么?”
当时朝廷管办森严!官员一瓢一饮皆有约法,若有巧取豪夺之事,动辄抄家灭族。钟思文为官多年,深知皇帝手段阴毒,派有大批密探监管群臣,秘号“客栈”,为免厂卫举发滋事,便来当头棒喝,以儆效尤。
众将闻得主上发怒,心中有愧,一个个低下头去,不敢应答。钟思文哼了几声,亲手拿了银两,便往茶摊而去。看他手持银两,兀自回首瞪向众人,责备道:“什么是买,什么是卖!给我看清楚了!”他行到茶水摊前,回头数落了半天,却没听见店家过来招呼。说也奇怪,钟思文身为总兵,平素店家一见大人到来,那还不全家慌张出迎,老婆女儿排排跪了一地?岂能这般置之不理?钟思文满心纳闷,当即蹙眉转头,沉声道:“店家!”
“咕……噜……”
有怪声?钟思文满心惊疑,霎时扬起脸来。只见面前站着一人,看他嘴里塞满糕饼,正自大吃大嚼,半点也不似店家。钟思文吃了一惊,凝目细看,赫见此人身瘦如柴,却又挺了个大肚子,竟又是只饿鬼冒将出来!
钟思文大惊失色,“啊呀”一声叫,急急退开,忽然脚下一绊,立时摔倒在地,瞪眼一看,脚边竟又趴了一只大肚饿鬼,看他手抓糕饼,趴地啃食,模样如颠似狂。钟思文吓坏了,惊叫道:“来人啊!来人啊!”左右亲兵抢上救起,其余众将也都赶将过来,一个个睁大了眼,都在瞅着面前的异状。
情势有些诡异,街上接连冒出三只饿鬼,却是从哪儿溜进来的?钟思文满面冷汗,使了个眼色,亲兵赶忙上前,对着茶水摊喊道:“店家!店家!有人在吗?”
茶水铺里无人应答,店家居然消失无踪了,那亲兵抓住了一只饿鬼,喝道:“你姓啥名谁,为何来到霸州行乞?那店家呢?他上哪儿去了?”连着几个题目问下,那乞丐却只茫然张口,喉头勉强发出些声响,想来是给糕饼噎住了。
一旁将领大怒,重重一耳光煽落,喝道:“还不说?”那人呛住了,霎时咳咳不休,双手挥舞,面色转为青紫。钟思文吃了一惊,使了个眼色,亲兵狠命一拳打落,捶在那人背后。糕饼吐了出来,那饿鬼倒在地下,身子蠕动不休,眼中却在淌泪。一名将领重重踹落大脚,怒道:“贱民!说话啊!”
背后受了踢踩,泪水霎时扑飕飕地流下,饿鬼四肢趴地,目光悲凉,喉头发出了喃喃呼唤,但听他含泪哭诉,似在唱些什么。钟思文嘘了一声,众人无不安静下来,一个个侧耳倾听,霎时之间,耳中清清楚楚听道……
“朝升堂,暮上床……贼官污吏偷银粮……”
“吃你娘、着你娘……豪门招妾讨你娘……”
“西北来的!”众将俱惊,同声暴喊。
来人口唱“怒苍颂”,必是西北难民无疑。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凉了半截。
西北干旱日重,耕地长年无雨,饥民灾户四下流窜,时时爆发民反,众人听那歌声悲郁,似在向魔神倾诉恨火,此人必是灾地饥民无疑。只是那歌词满是仇恨,尽在诉说对朝廷的憎恶不满,众人越听越怒,一名将领举起脚来,恶狠狠往那饥民身上踢落,叱道:“妈巴羔子饿死鬼,踹死一个少一个!”
那饿鬼受了重脚,一时趴倒在地,脸上泪水混入泥尘,再也动弹不得了。
钟思文眼珠略略转动,醒起方才陆孤瞻的劝说,心里犯了疑惑,当即沉声道:“来人!先将这些难民带回牢里审讯,其余诸人预备刀剑,随本官过去城门察看!”众人暴喝一声,随总兵快步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