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伏(第6/10页)
宗令摇头。
胡不孤已笑道:“是晚妆楼传来的消息。别人我可以不信,但她的我如何会还不相信?她晚妆楼中送来的消息,从来不多,但有哪一次,她错过了?又有哪一次,她不是在危急关头用她独特之力帮袁大哥一把?又有哪一次没有见效?”
宗令的神色一定,似已马上确信。
胡不孤一言未毕,忽心生感应,一拍宗令身子,示意他隐身。宗令一翻身,就上了城墙外于石头缝间长出的一棵老树。
秘宗门绝技果然不同,他一上树,人就已似不见,和树干溶为了一体。而胡不孤,却缓缓在城堞暗影里坐了下来。
过了一刻,远远处似有一个黑影如星飞丸掷,已跃入域墙上目力所能及的范围。
赵旭定睛望去,一颗心已提到了嗓子眼——他也不知,骆寒能否在如此完美的围袭下脱身而去?他只觉手心里全是汗意,侧目向赵无量望去,只见大叔爷一向清睿的双眼中也充满了期待。
无可否认,这是一次完美的围袭。骆寒孤身犯难,遇辕门帐下左相胡不孤及其麾下“秘宗门”三十余名好手倾巢而出的围袭。这一战传场开去,无论结果如何,都已足以轰动江湖了。
近了,更近了,那个黑影已很靠近胡不孤布就陷井的狭长地带。只见胡不孤长吸了一口气,向树上的秘宗门副门主低声道:“小心,他没有骑骆驼来,当心他又如当日乱石渡口一战,最后藉牲口之力逸去。”
原来宗令是他布下的随时准备应付那随时可能出现的骆驼的一枚棋子,这是为为宗令轻功极佳。
宗令没有开口,他此时精力也完全崩紧,知道让胡不孤都如此重视的人物在秘宗门已是数年未遇了。
远远只见骆寒已跃至三四十丈开外。他身形一腾又向前扑起。他之前的每一跃,都足有四丈有奇,这种轻功,令人咋舌。眼下他已马上就要陷入重围,只要这一下落地,他这支弧剑只怕马上入套,陷入不死不休的杀劫之中。赵旭觉得自己呼吸都停了,却见骆寒跃在空中的身形忽然一顿,竟象在空中停了一瞬——这不可能,连老成多闻如赵无量者也没见过这么出色的轻功身法。却见骆寒顿了那一顿后,身子在空中凭虚转力,竟向后微转,身形连旋,竟又后翻了丈许,刚好落在埋伏圈外不足丈许之处。
他身形才定,整个人似乎就变成静止,人静静地面对着面前几乎毫无特异的山石小径。
——他是怎么发觉有异的?竟可以预先惊觉那本无瑕疵的杀局!
赵旭定睛向定定站着的骆寒望去。只见他身量与自己相近,让人第一眼觉出的却是他的瘦。那瘦精而劲。他穿了一身黑衣,在月光下,皮肤微褐,宁定的眼下有一只很挺很直的鼻。他这时把头微微后仰,象也在判断自己的感觉是否有误。然后他小心地前行三尺,忽又一步一步后退,一连退了五步。那埋伏在他进退之间隐有杀机一现。然后就见骆寒双眉一剔,振声道:“在下与宗室双歧有约,今夜一晤,当面可是赵无量前辈?”
没有人答话。
他声音清锐,钻入众人耳中,别有一种冰澌雪溶般的激洌。赵旭竖起耳朵,运足目力要找到他所携之剑。可惜,全无所见。骆寒一言方毕,见无人答,似也猜知不是宗室双歧的人当面,人忽然就宁定下来。只见他并不慌乱,反向一块石头上坐了下去。他坐的位置极好,刚好压住面前杀局中的杀气,却恰恰不在对方杀局势力范围之内。
城堞阴影下,就见胡不孤双手交握,指节互捋,显出苍白的皮肤,口里极低声道:“果然难缠!”
两边人一时都阗寂无声。月亮照在这兴废千载的石头城上,默然幽静。水声风影里,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静。骆寒低眉垂眼,右手拂在左手袖上,一动不动。这静似乎不会太久,但似乎又要永永远远地持续下去。而他这么定静下去,不知到底会对谁有利?
胡不孤心中也在犯难。他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局面。秘宗门的埋伏至今为止还不曾被人识破过,连当日的“一剑三星”也不曾,都是一入杀局,变乱顿起,何况这次还是他亲自布的局。
他也不知骆寒是如何识破的,目下局面,他似乎只有等,等待骆寒的疏忽。
骆寒却象在放松。石头城为东吴孙权所建,山围故国,潮打空城,当时的三国之争已成陈迹,但人世中,争杀却是永无休止的。赵旭眉毛一剔——这样的争杀,对己对人,又真的有益吗?
赵无量忽传音道:“旭儿,这一战你一定要看仔细。”
他不说赵旭心中也明白,这样的杀局与解局,对一个习武者,绝对是一生难求的观摩时机。天上有云飘过,赵旭在窥视着骆寒的眼,那眼中有一种别样的东西让他心动。究间是那清澈背后的尖锐还是那落寞之外的寡合让人对他这么一见难忘?赵旭也不知。他只知,他是无法将这个他人的杀局置身度外、仅仅当作一次观摩的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