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解(第2/14页)

不知怎么,弋敛的口气本也甚谦合,但每句话都有种板上钉钉的味道。沈放与三娘一路漂泊,正不知何处落脚,虽得杜淮山应允加入淮上共事,却也不如这少年的一句相邀更让人心定。沈放侧目看看三娘,有一种终于安定、此生安定、事业已定的感觉。虽知此后的生活未必不苦,未必不惊险万状,但大丈夫能从自己所乐从之业,能事自己所乐事之人,虽千难万险,又苦从何来?

三娘明他所想,不由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却听杜淮山道:“只是,公子身边不也缺人吗?就不留一个人以应传唤?把王木留下吧,那孩子虽不爱说话,但处事稳重,当得大用。”

弋敛却笑道:“他是干大事的人,怎能屈在我身边干这些琐事。有他在,金和尚与临安镖局那些小伙子虽初来乍到,你和焦老也就都放心了。我去六安府也没什么大事,一个人足矣。再说还有沈兄夫妇,你们又何必担心——未必,我现在已让人不放心到如此程度了吗?”

他最后一句自是玩笑,但杜淮山听了脸上只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沈放也能理解他的担扰,这趟镖车,自出福建,到这皖南舒城,一路上不知经过了多少腥风血雨,又有多少人为它喋血杀身。耿苍怀之被缇骑追杀,秦稳之忍辱护货,袁老二之名败身残,无不有关与此,他却淡淡说不是什么大事,真要一个人与自己和三娘压车到六安府去。

沈放望向杜淮山一眼。只听弋敛又道:“唉,杜老,这一路上也辛苦你了。你最好歇歇,明日一早,又要折腾去肥西呢。唉,这么大年纪,还劳你奔波劳累。也是我们年轻人没用。你不用管我,我还想和沈兄谈上一会儿。”

杜淮山应声退去,心中虽为弋敛担心,但还是心定了很多。

不知怎么,他每见那少年一次,心中就会这么静很久,浊世滔滔,横流无数,但只要见到他的眼,杜淮山觉得自己仿佛就又可以淡定与有尊严的活上一段时日了。

第二天一早,沈放、三娘与弋敛三人压着两辆车就上了路。车夫还是用的是杜淮山召来的人,似是也是义军中的人物。分别时沈放觉着,大家虽没说什么,但无论杜、焦二老,还是王木、金和尚几人,对那少年都颇有依依之意。本都是男子,加上那少年神色桓定,所以众人面上都未带出。沈放一路上就在想:这弋敛究竟是什么人,金和尚本不识他,想来王木昨夜和他说了什么,今天才会换上这副神情。

沈放与杜、焦二老及金和尚等人也自另有一番惜别之意。动荡相逢、同舟共济,一朝忽又萍踪浪迹、各奔前程,当此时势能不感怀?但大家也说不出什么,还是焦泗隐说了一句:“保重,淮上相聚。”

这一句似说出了大家心声。二十几人都伸出手,叠在一起,用力拍了一拍,然后散开。

三娘在一旁看着,没有加入,嘴角却含着笑:她心里又一次有了终于看到了一群男人的感觉。那种感觉真好,做为一个女人,一直以来,她担得太多,活得也太累了。这时、她回过头,却见弋敛并不在那圈内,已先上了车。她看了他在车里的身影一眼,觉出——他是寂寞的。

装金子的那辆车太满,他们三人就坐在装银鞘的那辆车里。这车却却换成了那少年的自备的车,想来常用,构局很合理,银子都放在了车底,所以车厢很空。虽简易,但舒适。沈放昨日与那少年谈的也不算久,主要是弋敛向他请教分类记帐的问题,看来淮上果然缺的就是这方面的人才。

这时,沈放忽想到另一个问题,问弋敛道:“我记得金朝出使之人一向张狂,予取予求,怎的昨日那完颜晟会那么乖乖地被杜老一句话就给吓走?”

弋敛含笑道:“那句话是淮上义军的一句切口。淮上之地只怕少有人不知道。金使在江南可能要张狂一些,因为有赵官家护着,在江北却一向收敛一点。前几次完颜晟也曾出使,一路张狂,祸害百姓,坏事干了无数。淮上义军愤恨,因不愿与金朝轻启战端,扰民受苦,也不便杀他。于是只能示警要挟,让他在前次出使途中,从商丘到安庆这段路上,一共接到了十三次留刀示警,最后一次甚至都留在了他的枕边,那完颜晟才知惧怕。最后在安庆,是‘十年五更’中人物‘三更’顾雨出面,见了完颜晟一次,问了他一句:‘如果想取你首级,你该已死了多少次?’”

“那完颜晟面色灰败,答不出来。顾雨大笑了几声,一刀出手如电,割断了他一名通译的头发,从此他再出使时在淮上及江北之地也就收敛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