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避祸(第7/8页)

众人无不皱眉。那小孩喘了半天才好,肺中污物似已吐尽,脸色才像有了些人气。那汉子难得露出了点笑影,冲他点头一笑道:“六儿,醒过来了,辛苦不辛苦?”

那小孩儿很懂事地说:“六儿不辛苦,伯伯辛苦。”

那汉子一脸温和,说:“六儿,伯伯要给你治伤了,你这伤可不能再拖。治伤可能会很疼,不过你爹爹既然那么英雄,我相信他的小六儿也不会怕疼的。”

那小六儿点点头,接着说:“可是、可是,那老头儿说你只要再动真气就会,就会……”

他记不住下面那个词儿,说不下去。那汉子却只一笑,伸出手,三下两下便把那孩子衣服鞋子剥了下来,脱了个干干净净,露出个又脏又小的身子,光见骨头不见肉。浑身骨节处处处皆有一圈圈的青紫,叫人怵目惊心,竟似受过什么酷刑一般,可只让人想不懂——会有谁对这么一个小小孩童下毒手?

众人不由都看呆了。那小孩用两腿紧紧夹着羞处,有点不好意思,却并不反抗。那汉子转向酒坛,长吸一口气,闭上眼,却把双手伸进酒坛里面,众人大奇——他要了十五斤烧酒难道只是为了洗手吗?却见他浸泡了半刻,三娘已轻声道:“三阳真气?”像是并不确定。只见不到一会儿,那坛子坛口热烟滚滚地冒出热气来,随风飘散,一坛酒竟似煮开了,整个楼头都散布开一股酒气。那汉子这时才缩回双手,一把向小孩身上捏去。小孩呲着牙,咬着嘴唇,忍不住就哼了一声,想来痛极。但他勉力忍着,开始还不见怎样,渐渐五官都皱在一起,虽不敢叫,但身子已开始扭动起来,浑身也冒出腾腾的热气,像是在温泉中洗浴。那汉子偏偏拣他关节四肢上的伤处下手,下手又极重,满楼空气中都传出一股馊味,还夹着腥气。那汉子的大手每一动,背后伤处的血肉便不由一阵翻扭,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胆小的人便不敢看。只见小孩身上酒气渐浓,又由浓转淡,再由淡转浓,那汉子双手反复伸到坛里去浸泡,如此反复多次,汉子脸上金色加重,双眉紧皱,孩子的呻吟声却越来越小,小小脸上露出欢愉来。坛里的酒不上一会儿功夫怕已蒸去半坛,小孩身上的泥垢也已在大汉手下一条条簌簌而落,露出细嫩的皮肉来。孩子的小脸上气色渐渐红润,只听骨节处一声声“喀吧喀吧”直响,也不知是伤势好些了还是人已熏醉了。

三娘这时自顾自喃喃道:“原来不是青城三阳,而是块磊真气。除了那人,还有谁能行此大法,那么说,果然是他了?”

沈放一奇:“三娘,这半天、你都在说些什么?他是谁?谁又是他?”

三娘才回过神、微微一笑:“我也是猜的,只觉像从前听人说过的一个奇客。”便不肯多说。

沈放又一愣,他从没想过妻子居然还会有这些江湖见闻。

三娘却又皱眉道:“他如此伤势,还冒险为人疗伤,不怕内伤加剧吗?”因她又是喃喃自语,沈放知她现在还不愿说,也就不再问了。

有那么半顿饭的工夫,那汉子才停住了手。等小孩子身上热气散尽,他方给他穿上衣服。

他自己脸上却气色坏极,像是伤势更重了。背上又有新的创口裂开,鲜血迸流。小二这时送上一大盘馒头,几样色重味咸的北方菜和一碗细火煨的鸭子肉粥,都是三娘在无人留意时特意吩咐送上的。那汉子看都不看送上给自己吃的饭菜一眼,等那小孩喘过口气,只捡那鸭子肉粥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了。

只听“咳”的一声,却是那瞎老头子清了清嗓子,在引起大家注意——本来书说完的那一刻便是他叫小孙女来求座客讨赏钱的时候,却偏偏被那汉子上楼岔开了,这时也不好直接要钱,扶着小孙女一座座地走去,问:“客人想点一曲吗?”

哪个有心思听他的,有的给两个小钱,有的理都不理,挥挥手就让他们走开了。走到沈放桌前时,那小姑娘手中的小簸箕里也才只有十几个小钱。那小姑娘眼中已含了泪,含怨地向那汉子处瞟了一眼——都是他,搅得这一上午的书又白说了。只听那老人哑着嗓子说:“客人,点一曲吧。”声音全是哀求之意。

沈放见他祖孙二人身上单寒,这么个秋九月,小姑娘身上还是单薄的花衣花裤。两人操的是山东口音,想来是北方流落来的难民,不由心下惨然,便冲三娘点点头,意思是要三娘打理。

小姑娘也看出这夫妇两人面相很善,似知今天中饭算有着落了,怯怯地问:“客官想听什么?”

三娘说:“你会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