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天道卷 第六章 天狼啸月(第2/9页)



灰衣汉子微笑道:“好个吝啬汉子,若我拿水换酒,你答应么?”塔波罗见他衣衫平坦,铁撬空空,并无藏水之地,冷笑一声,道:“这沙漠里哪会有水?你骗人吧?”灰衣汉子道:“圣徒摩西不也在西奈的沙海中找到水吗?上帝怎会背弃他的仆人?”塔波罗闻言肃然,道:“你也信奉我主?”心中对他凭生亲近。

灰衣汉子不置可否,看看日头,又瞧了瞧脚下阴影,掐指算算,忽地躬下身子,双手此起彼落,挖出一个深坑,而后探手入怀,取出线香一束,捻动食中二指,红光闪处,轻烟袅袅升起。灰衣汉子将线香插入坑中,脱下银狐坎肩,盖住坑口,不令烟雾渗出。

二人瞧他举止古怪,均感惊奇。塔波罗见多识广,顿时疑窦丛生:“这汉子举止怪异,莫不是哪里来的异教徒?这些古怪举动,是他杀人前的仪式么?”一时越想越惊,背脊不觉冷汗渗出,想要拔刀,但见那汉子意态自若,又感手脚发软,全没了方才的勇气。

正自踌躇,远方沙堆上升起了细细白烟。灰衣汉子笑道:“有了。”提起革囊,几步赶到冒烟处,双手便如两把小铲,在沙中掘起坑来,不一阵,他掘出一个深坑,将革囊探进去,似在汲水,有顷,那汉子走回来,将革囊交给卢贝阿,道:“沉一阵子,便能喝了。”

卢贝阿但觉人手沉实,微微一晃,囊内传来汩汩之声,不禁喜道:“是水,是水!”塔波罗劈手夺过革囊,凑近一嗅,果然湿气扑鼻,不由得瞪圆了眼,咕哝道:“奇怪,你……你是魔法师么?”灰衣汉子淡然一笑,道:“这不是魔法,只是中土的一个小把戏罢了。那边还有水,你若不怕我暗中下毒,只管去取!”塔波罗被他道破心曲,颊上发烧。卢贝阿年少轻率,二话不说,抓起几个空革囊抢到坑前,只见坑内一汪泥水,杂着沙子不断渗出,他汲了些许,坑底复又冒出许多,始终与沙坑齐平,永无耗竭。卢贝阿将革囊装满,欢喜折回。塔波罗接过水囊喝了两口,始才深信不疑,从骆驼上将下一囊酒,递给灰衣汉子,朗声道:“生意人说话算数,咱们以水换酒。”灰衣汉子笑道:“说得是,生意人便该有生意人的样子。”接过酒囊,揣在腰间。

卢贝阿心头佩服,跷起拇指道:“先生,你能找到水,了不起。不过,你……你能带我们走出沙漠吗?”灰衣汉子笑而不语,只是坐下喝酒,有顷,一袋酒尽,方才起身道,“出去不难,但生意人便该有做生意的样子。”塔波罗见他设法寻水,已暗服其能,闻言喜道:“你若能带我们出去,我把货物分你三成。”

灰衣汉子道:“我要你货物作什么?你给我酒喝,我给你带路,此来彼往,公平之至。”塔波罗不曾料得如此便宜,生怕对方翻悔,忙道:“一言为定,带我们出去,三袋酒都给你。”

灰衣汉子再不多说,将铁撬搁在驼背上,解了酒囊,边走边喝。那二人吆喝驼马跟在后面,脚下忽浅忽深,踩得沙子嘎吱作响。灰衣人却步子极大,落足处竟悄无声息,他时不时掐着五指,观天望地。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天气向晚,由暑热转为极寒,冷风锐如利箭,咝咝尖啸,夜空澄净无翳,恰似一块硕大无朋的黑色琉璃,月亮挂在西边,圆大光洁,映得沙海微微泛蓝,如梦似幻,叫人心意安宁。

卢贝阿手牵骆驼,一步一陷,费力地跟在那汉子身后,见他拿着酒壶,三步一饮,眼瞧一袋酒便要喝光了,便搭汕道:“先生,你是东方来的旅行家吗?”灰衣汉子嗯了一声。卢贝阿笑道:“你的酒量真好!但这酒是报达人酿的,不地道,我家乡的红酒,那才叫好。”灰衣汉子笑道:“热那亚我也去过,酒好,小牛肉也挺鲜嫩。不过,大漠里饮酒的滋味,却非别处可及!”卢贝阿一拍额头,恍然道:“是啊,饥饿时吃黑面包,比饱足时吃小牛肉快活。沙漠里喝酒自也比平日快活得多。”他只顾说话,足下忽地绊了一跤,一头栽进沙里,抬头看时,却见是一具白花花的骸骨,骷髅头龇牙咧嘴,黑洞洞的眼窝正和他对视,颇是疹人。少年只觉背脊生寒,惊惧之余,又生恼怒,出脚将骸骨踢出老远,摔得粉碎。他出了这口气,拍手啤道:“让你绊我。”

灰衣汉子冷眼瞧着,心道:“到底是孩子,不知人间愁苦。若非遇上我,只怕你小小年纪,却要与这骸骨为伴了。人说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又有几人知行商苦楚,又有几人知道,这沙海之中,埋了多少商人骸骨?”不由想起几许往事,神色黯然,忽地仰天叹道:“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欲上层楼,欲上层楼,而今尽识愁滋味,欲说还休。稼轩的词终是好的,人却迂了,一醉方休,岂不痛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