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归去来(第2/8页)

  这个少女说的是实话,还是在掩饰?她涉世未深,应不会作假,可世上又哪有人会不知道自己的师父是谁?难不成,对方是个身份复杂、不便言说的人物?石明烟曾经是听雪楼的死敌,又曾经出任听雪楼楼主,那这个所谓的师父,和听雪楼又是友是敌?

  “苏姑娘是怎么认识石前辈的呢?”他转开了话题,想知道她的身世——在带这样一个陌生女子回到楼中之前,除了血薇剑之外,他总不能对她一无所知。

  “……”她停顿了一下,低下头去,看着滔滔的流水,道,“我遇到姑姑的那天,也是在这黄河之上——那时候我趴在门板上,在水里已经泡了六天六夜。”

  他猛地一震,许久,才道:“原来姑娘是从十年前那场大水里活下来的?”

  她微微点了点头,耳边滴翠的耳坠晃动着,鲜亮耀眼,然而眼眸暗淡,却如同蒙上了一层灰——

  十年前甘陕的那一场大水,曾经震动天下。黄河决堤,一夜之间淹没方圆三百多里,无数村庄被毁,无数百姓一夜成为冤鬼。水灾过后,饿殍遍野、瘟疫横行,又造成了更加严重的灾后之灾。短短半年,竟然有一百多万百姓死去,很多地方只有空村,不见人烟。

  “我父母家人,都在这下面了。如果不是遇到了姑姑,我也已经葬身鱼腹。”她用筷子夹起了一块鲤鱼肉,看着脚底滔滔无尽的浊流,语气平静,“那时候我才不到六岁,然而,一夕之间,身边所有认识的人都死光了。”

  萧停云的筷子停在鱼腹上,凝视着这个少女。

  “姑姑她救了我,给了我这把剑——她对我恩同再造。”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所以,她现在把我送给你,我也无怨。”

  她的语气清冷坚定,有风送浮冰的脆和冷,他不由得微微动容,柔声道:“苏姑娘何出此言?——剑是死物,人却是活的,只有以人驭剑,又岂有剑反驭人的道理?”

  “是吗?”苏微吃下一块鱼肉,看着他,“可是,你不也是来接血薇回楼,才顺手接上了我吗?如果我无法驾驭血薇,只是个普通灾民,你可会带我回去?”

  “……”他沉默以对,许久才道,“不会。”

  “公子是赤诚君子。”她反而舒了一口气,微笑着夹起了一块鱼肉。

  他长时间地看着她,重瞳里暗影沉沉。水流在身边无尽而过,两人在船头沉默,不知不觉就已经将这一顿漫长的午膳用完。

  当船夫上来收拾了碗筷后,仿佛为了缓和气氛,他抬起手,指着前面在望的一座城池,笑道:“前方便是天门镇了,那里有个观澜酒楼,里面的牡丹醉鸡和芙蓉酥很有名,冰洁她每次路过这里都要去光顾——不知苏姑娘吃过吗?”

  她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来,她在风陵渡那一座小小的祠堂里日夜无休地练剑,何曾有机会外出,享受过这些美好的事物?然而,更令她在意的,是他提到那个陌生的名字的时候眼里掠过的表情:温柔而沉溺,却又带着一丝看不透的复杂冷芒。

  冰洁。那是个女子的名字吧?

  她正想着,却听他在身侧笑道:“那我们就在那儿下船,上岸盘桓一日吧。”

  “可是……”不知为何,心中忽起了抵触,她道,“我们不是要赶回听雪楼吗?”

  他笑了,手指在一旁的琴弦上拂过,弦声淙淙如流水:“来日方长,这一两天还是耽搁得起的。”

  还没见到洛阳,只是小小的一个天门镇,其繁华已经令她目不暇接。

  她被他带领着,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左顾右盼,眼神里又是好奇又是戒备——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她站在人群里,茫然无措。

  “我们先去一趟天衣坊吧,”萧停云却成竹在胸,下了船,便先带着她去了镇上最大的一家绸缎庄,“这是方圆三百里最好的绸缎庄,也是听雪楼在这一带的一个暗哨。知道你要来,冰洁一早就吩咐这里给你裁剪好了这一季的新衣,先来看看合身不?”

  冰洁,又是那个名字。她到底是谁?

  苏微心里微微一震,有奇怪的感觉,被他带着走了进去。

  天衣坊在街上只有一个门面,看起来并不出众,但内部却大得出奇。天衣坊的老板早就在店里恭候,一见萧停云到来,便引着他们去了内室,殷勤道:“楼主,衣服已经做好了——因为尚不知道这位姑娘的尺码,所以将每一样款式都分大中小各裁了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