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沙洲冷(第3/6页)



“怎么了,徽之?”她懒得起身迎接,只是开口。

“……”熙宁帝身子一震,仿佛是在作着艰难的努力,想把那句话推出喉咙。沉默了半晌,忽地冲口道:“我把他给杀了!”顿了顿,似乎是在对自己、对所有人宣告一般,再度提高声音,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我把他给杀了!”

“是么?”凰羽夫人懒懒道,“那你开心了么?”“开心?”熙宁帝又是一怔,脸色煞白。“是啊……舜华是你的心头之刺,如今拔去了,是否开心?”凰羽夫人

吐了一口白烟,眼神朦胧地看着他,有些放肆地低笑起来,“徽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可不像是一个刚刚亲手赐死了自己兄弟的帝君啊!”“我……”熙宁帝怔了半晌,手里的金盒颓然落地,一方玉玺滚落出

来。凰羽夫人有些诧异:“呀!这是大胤皇帝的玉玺,如何带来这里?”“我怕有人偷了它去,不敢放在御书房——”熙宁帝连忙俯身捡起玉

玺,重新紧紧抱在怀里,有些神经质地左顾右盼,仿佛提防着空气中看不见的敌人,不住地咳嗽,“有人想把它偷走……咳咳,他们都想把它偷走!把我的国家偷走!阿嘉,阿嘉——”

他把玉玺放入她怀里:“替我收着。”“什么?”凰羽夫人吃了一惊,“你说什么?”熙宁帝握紧她的手,把玉玺放在她的手心里,紧张地四顾:“阿嘉,帮

我看着它,别让人偷走了!他们、他们都想偷我的东西……想偷我的国家!

咳咳,我、我得把它好好收起来,千万别让那些人看见了。”“徽之?”凰羽夫人诧异地看着他,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劲。“你怎么了?病了么?”她抬起手按在他满是虚汗的额头上,发现那里

烫得惊人,不由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天,你烧得厉害!御医呢?快叫御医来!”“不,不要叫他们来。”熙宁帝却是神经质地喃喃,“他们都想偷我的东西……”

“说什么胡话!”凰羽夫人低叱,用锦被裹住少年瑟瑟发抖的身体,探着他的额头,“病得这么厉害,怎么能不看医生?这几天你一个人待在养心殿,烧成这样都没人发现么?那群该杀的奴才!”

熙宁帝只是伏在她怀里剧烈地咳嗽,身体滚烫。

“不,不行……”仿佛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他忽然直起身子,离开她,“会把病传给你的!阿嘉……别靠近我。我要死了……别靠近我!”她放下了烟筒,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这个神经质的少年,眼神却渐渐柔软。

熙宁帝喃喃:“为什么不肯替我生个孩子呢,阿嘉……我很快就要死了。到时候你该怎么办?那时候我救不了我的母妃,这时候我也救不了你!怎么办啊!”

凰羽夫人只觉得胸口一窒,无语地低下头,看着一滴泪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微凉。——在这一刻,她忽然想起:在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其实或许就是眼前这个令她国破家亡的少年皇帝了。

自从羿离开和嬷嬷死去之后,东陆的皇宫变得更加空旷而森冷。

孤身睡在黑暗里,阿黛尔重复了多年来的噩梦:蛇,迷宫,血海,空房子,灰白的头颅,黑夜里牵着自己走的哥哥……在梦里,她仿佛回到了童年,看不见任何东西,每次睁开眼的瞬间,都只看到一张濒临死亡的扭曲的脸。

她在梦里一次次地惊呼着醒来,然而一次次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依旧陷在连绵不断的梦境里,根本无法醒来。哥哥……哥哥!她在黑暗里呼唤着他的名字,空荡荡的房子里却只有回音。

模糊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月下吹箫的白衣公子。他在凝视着她,伸出手来,手指上缠绕着那一缕细细的金发——“我会保护你,一切就和你哥哥在身边一样”——他说。

然而只是一转眼,他的影子也消逝在了黑暗里。是的……是的。他也已经死了。没人会再守护她,每一个在她身边的人都会遭到不幸。再度醒来时已经过了两日三夜。阿黛尔发现自己躺在寝宫柔软华丽的大

床上,全身酸软无力,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萧女史正紧张地守在一侧,看到她醒来竟喜极而泣。怎么……这是怎么了?她想问,却发不出声音。她自然不知道,自从在高楼上看见羿的离开之后,她已经昏睡了两天三夜,粒米未进。其间几度高烧至脱水,一拨拨的御医来看了又摇头叹息着回去。翡冷翠公主病势沉重,恐怕连大婚的日期都支持不到——这个消息已经随着太医院的御医传遍了内宫。熙宁帝却毫无反应,照旧天天泡在回鸾殿,端康总管下令内务府做好红白喜丧两种准备,显然是已经料定这个未册封的皇后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