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鸩酒(第2/4页)



然而,在金谷台上看去,兵甲簇拥之中停着一架明黄色的软轿,上面绣着蟠龙云海,帘幕低垂。

“是徽之来了么?为什么不进来?”公子楚忽然笑了起来,“不来看着我死么?难道是在害怕?——这个懦弱的孩子,到了这一刻还在害怕啊!”

他的声音低而柔和,不知怎地,却在风里传出很远,清清楚楚抵达了园中每个人的耳畔,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一出口,连远在门口的军队都有了微微的波动。士兵们并不清楚此番忽然行动的原因,但是听到此处,隐隐明白皇上对长兄似再度有杀意,不由动容。

“大胆,是想抗旨么?”端康踏前一步,厉喝,手举起,“左右,拿下!”

随行的精锐齐齐发出一声应合,上前了一步,便要动手。

“不,”明黄色的软轿里,忽然传出了一声清晰的断语,“住手。”

帘子被掀开,苍白瘦弱的少年从内站起,指节紧握得发白,抬头霍然看着高台上白色的影子,眼里仿佛有烈火熊熊燃烧,大踏步的走入颐风园里。

“皇上!”端康吃惊地阻拦,“小心!”

然而熙宁帝已经疾步走上了高台,定定看着对方,握着衣襟不停咳嗽。半晌喘息定,尖尖的下颔扬起,眼里的光芒犹如锋利的刀,一字一字地对着兄长开口:“舜华,今日,我命你在我面前喝下它!”

公子楚凭栏而坐,回头看着皇帝,眼里却并无惊奇也无愤怒,只是微微而笑,仿佛打量着一个发怒的孩子。

“我命你喝下它!”熙宁帝再度重复,眼里涌出了阴郁的愤怒光芒,又咳嗽起来。

“是么?”公子楚看着自己的弟弟,忽然一笑,“那就如你所愿吧!”

他毫不迟疑的握起了酒杯,仰首将毒液一饮而尽,然后倒转酒杯,将空了的杯子示意给对方看,唇角尤自含着淡漠的笑意。

“满意了么?徽之?”他微笑起来,“这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是不是?”

熙宁帝脸色苍白,死死的看着他喝下毒酒,眼神奇特,双手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公子楚站了起来,推开身侧绝望的歌姬,走向皇帝,低声喃喃:“我懦弱的弟弟。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宫里一直有传言,说父王当初立下遗诏时,本来是把王位传给我的——你心里,其实一直相信这个传言的吧?”

他微笑起来:“否则,为什么你总是这样自卑和懦弱呢?为什么非要通过杀我来确认自己的权威和力量呢?”

“住口!”熙宁帝身子一晃,苍白着脸,厉喝,“胡说!”

“胡说?”公子楚微笑着,一步步走过来,逼近,“徽之,问问自己的心,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是的,你不该当皇帝——你想过没有,你之所以当上皇帝,可能只是一个宫廷阴谋的结果?”

“住口!”熙宁帝嘶声力竭地叫了起来,将佩剑拔出,“再不住口我杀了你!”

“你已经杀了我了。”公子楚反而笑起来了,讥讽的开口,“要知道一个人是不能被杀死两次的——我怯懦的弟弟。”

他还是不停顿地走过来,步步逼近。直到端康上前一步,警惕地将皇帝保护起来。

公子楚微笑着注视着弟弟:“徽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从小就不喜欢。每次看到我,你就会怀疑自己目下的位置是否理所当然……因为,你比谁都清楚自己不该坐这个位置,是不是?”

他的声音柔和悦耳,仿佛带着某种催眠人意志的力量,用内力送入每个士兵的耳中。

被派遣到颐风园里的都是直属于皇帝的御林军,然而在这一刻,公子楚那样具有诱惑力和说服力的谈吐,仍然令所有士兵为之动容,心里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住口!”熙宁帝苍白了脸,咳嗽起来,“再说我割了你舌头!”

“是的,你是有权割掉我的舌头。”公子楚笑着,然而死亡的灰色已经从他的脸上弥漫开来,令他的声音变得迟缓,“如果你不喜欢我的眼睛,可以挖掉我的眼睛;如果不喜欢我的心,还可以剖开我的胸膛——若不是弄玉,三年前你就那么做了,是么?”

“住口!”在这个时候提到这个名字,仿佛一根针扎入内心,令熙宁帝尖叫起来。

园中的所有将士都看到了这一刻皇帝在高台上的可笑模样:熙宁帝仿佛中了魔一样的挥舞着手臂,一步步的退却,摇摇欲坠——那一瞬,这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帝君却显得如此懦弱可笑,被一个垂死的人逼得几无退路。

“真是一个怯懦而愚蠢的孩子……不曾知道战争的可怕,不曾看到真正的死亡,所以,才会做出这亲者痛仇者快的一切吧?”公子楚叹息,剧毒已经开始发作,他抬手捂住了胸口,喃喃,“被绫罗绸缎包裹着,居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满耳听到的都是谄媚和谎言——不知道你的心里都被什么填满了?真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