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空镜子(第2/10页)
羿蹙眉:“那里没人,公主。”
“不,有人!”阿黛尔执意,“我想去看看。”
羿抬头看了一眼那座孤寂的高楼,低下头看着她,叹了口气。他没有抬手去扭落那锈迹斑斑的门锁,只是回过手轻轻搭在了少女的腰间。阿黛尔只觉的身子一轻,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已经落在了一墙之隔的花园里。
落脚之处,是一片几有半人高的荒草,所有的虫鸣在他们落下的时候霍然停止。
然而,出奇安静的园子里,却隐约有点点的荧光浮动在深邃茂盛的树林暗影间。阿黛尔刚开始以为是流萤,然而仔细看去,那一点点光斑后面却都隐藏着一张模糊的脸,在空旷废弃的宫殿里飘忽徘徊,发出窃窃的笑声和哀哀的哭泣。
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羿的手掌。
羿却根本看不到这些,在他眼里,这只是一个寂静的荒园,里面游移着无数萤火——柳荫深处有一座玉石砌筑的高台,高台上有一座白色的玲珑楼阁,寂寂而立。
羿迟疑了一下,弯下腰抱起了阿黛尔,把她平放在肩膀上。
那些萤光从树荫深处涌出,在他们身侧聚拢又散开。阿黛尔咬住了嘴角,冷冷的看着那一张张惨白的脸,那些女子穿行在黑夜里,有的脖子里缠着白绫,有的七窍流血,有的面目腐烂浮肿……她们聚集在闯入的生人旁边,不停地哭泣,伸出手去撕扯她的衣襟。
然而,仿佛隔了一层透明的屏障,她们的手一次次的落空,仿佛在抓着水里的幻影。
阿黛尔坐在羿的肩膀上,沉默地看着这些——早在童年时,在八岁睁开眼的刹间,世界在她的眼里就是阴阳重叠的,她能看到常人眼中的世界,还能看到幽冥异界的景象。多年来,她已经见惯了这些的情形,也知道幽冥两界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屏障。
他们无声无息的在荒僻的花园里走过,无数的萤火在身边游移不定。
这些都是历来死在此地的宫人吧?——大胤皇宫真是可怕的地方。区区一个离宫,死人的数量,却几乎是翡冷翠宫廷的十倍。
就在她那么想着的时候,羿已经在高台下停住了脚步。
“凤凰台”——趁着月色,他看清了那座白玉砌成的高台上镌刻着三个古雅的篆书,台阶虽然是久未打扫了,上面却出乎意料的一尘不染,光洁得可以映照出人的影子来。月光清亮,天阶夜凉如水,玉石泛着寒冷的波光,令走在上面的人微微凛然。
那一瞬,羿下意识的感到某种寒意,肩背绷紧。
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他提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走上了高台。高台上依旧一尘不染,只有柳絮在月下蒙蒙而落,仿佛一层轻烟,恍非人世。高台上的白色楼阁沉寂无声,匾上书有“镂云揽月”几个字,门却是半掩着的,里面漆黑如墨。
羿停顿了一下,抬起手沉默地做了一个短促的手势,询问公主是否还要进去。少女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眼睛望着白楼的最高层。羿正准备一步跨入,却听到阿黛尔的身子忽然猛烈地一颤,紧紧捂住了嘴巴,忍住了一声冲到唇边的惊呼。
羿吃惊地望向她,却看到她拼命摇头,不说一句话。
羿蹙眉,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小楼,一只手暗自握紧了剑,全神贯注地行走在黑夜里——所以他也没有留意到,在他一步跨入的时候,坐在他肩膀上的少女微微侧开了身,似乎在避让着空中的什么东西,紧紧闭着眼睛,身子僵硬。
阿黛尔咬紧了牙,和那个悬在门楣上的腐烂幻影擦肩而过,再不回顾。
身后那个女鬼还在身后厉叫,对她挥舞着尖利的十指,面目朽烂狰狞。
“我的儿子是皇帝!我的儿子是皇帝!”那个悬在门上的女鬼在咆哮,长发披面,试图掐住路过少女的咽喉,“哈哈哈……我的儿子是皇帝!你这个贱人,居然敢害死我!我的儿子是皇帝!”
——很奇怪,虽然那是一个东陆的女人,然而当她死去,以魂魄的方式和自己交流时,阿黛尔却能畅通无阻地听明白她的声音,毫无语言的隔阂。
看着那咽喉上缠绕的白绫,她恍然明白了:是的,这个女人,是大胤先帝的宠妃慕氏!也是当今皇帝的生母、她的未来婆婆!
那个一生谨慎、机心深远的女人在后宫委曲求全了半辈子,终于达成了她最大的目标,将要母凭子贵,母仪天下,却不料在最后被一道遗旨葬送了全部——所以她的灵魂被不甘和愤怒之火煎熬着,被钉死在这里,每夜每夜的重复着最后一日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