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梦沼(第2/8页)
“唉……女人不守节,丧夫再嫁,活该没好下场。”老吏摇头叹息,又灌了一口酒,学着戏里的调子哼着,“忒这美娇娃,入了九重门……我本当一马一鞍守本分,悔不该丧夫别嫁。朝秦暮楚传笑柄,空惹得千人唾骂万人嗔……”
然而酒刚到喉头,却呛在了那里。
——一双眼睛在阴影里盯着他,冰冷而锋利,雪亮的弯刀已经抵在了喉咙上。
那一行人悄然无声地从夜色里潜行而来,外面守卫的大胤军队和西域骑士团居然都没有发觉。来客个个用布巾包着头发,手里握着亮闪闪的弯刀,衣饰奇特——看样子,竟像是西域那边来的,杀气逼人。
“我、我什么也没干,只不过偷看了一眼……”老吏吓得不知所措,身子一缩,渐渐坍回了墙后。然而不等他拔足逃离,只觉眼前仿佛有闪电落下,雪亮刀锋狠狠划了过来,一腔血便急喷而出。
(2)
这是阿黛尔在东陆胤国渡过的第一夜。
驿站外面下着漆黑的雨,无声无息。翡冷翠的小公主睡在黑暗破败的驿站里,长发在阴影里闪着纯金般的光芒,长长的睫毛不停颤动,在无休止的连绵梦境里沉睡。
感觉中,她已经在这个奇怪的地方睡了很多年。
仿佛沉浸在一片深海里。那片海是温暖的,仿佛是无形的膜,粘腻而又柔软,如东方最上乘的丝绸一样将包围成茧。于是她舒服的叹了一口气,辗转身体,不想睁开眼睛。
然而,她听到身边有细细的呼吸声,似近实远。于是,她止住了自己的呼吸,静静聆听那个亘古以来听到的唯一声音——是谁……是谁在那里?
然而,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满目的红色!
她竟然睡在一片赤红而温暖的海里,身侧沉浮着无数苍白的尸体,那些尸体仿佛被某种潜流控制,朝着一个方向排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环,仿佛一条咬着尾巴的蛇——红色的血从他们身上无穷无尽的倾注出来,将令她的身体悬浮在血海上。
在梦境里,她竟然忘记了害怕。她看到有细细的红线从每一具尸体的心口里拖出来,最后纠结到一起,通向两个彼端。,结成深红色的茧。她自己在其中一个茧里醒来,而不远处的另一个茧里,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呼吸和心跳。
谁在那里?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好奇,想要过去看一眼。
然而一出去,血海里却浮现出一张张惨白的脸。那些脸依稀熟悉,每一张都被凝固在死亡袭来的刹那,恐惧而扭曲,直直的盯着她,拼命张大的嘴里似乎要吐出什么话。
停顿了一刹,她终于听清楚了——
“魔鬼的孩子!”
——是的,那些人头,都在咬牙切齿地说着同样一句诅咒!
“不!不!”她拼命捂住了耳朵,转身奔逃,然而身后那些苍白的头颅还是紧紧追赶而来,仿佛一个个惨淡的白色气球将她围绕,不停地开阖着嘴唇,发出无声而痛苦的诅咒。
“不要看。”耳边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只手从黑夜里伸过来,捂住了她的眼睛。那一瞬,眼前一片黑暗。她看不清楚身侧那个人是谁,然而却觉得奇特的安心,丝毫没有挣扎,只是跟着那个看不见的同伴一起奔跑——逃开那些人头,逃入黑暗。
不知道奔跑了多久,不知道到了哪里,他忽然停了下来。
“坐吧。”那个声音温和的说,却没有放开捂着她眼睛的手。
她听话的摸索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四周很静很静,不知置身何处。她不知所措的微微颤抖——就在那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脚步声。
一步步,一步步,慢慢的走过来。回荡在空屋里,令她毛骨悚然。
是谁?是谁来了?当听到门被缓慢推开的声音时,她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惧,想站起来逃离——然而那只捂着她眼睛的手却忽然放开了。
她下意识的睁开眼睛,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空旷的大殿。装饰华丽的殿堂里空无一人,头顶的穹隆上绘画着祝圣图,神龛前只有一支白色的蜡烛静静燃烧——而她正坐在一把铺了红色丝绒的椅子,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贵族老人推开门,缓步走入。
——在睁开眼的刹那,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这张脸依稀眼熟。
奇怪……这个人、这个闯入大殿的男人,似乎是……
就在那个瞬间,她的视线与黑暗中的来人相对——那个男人怔了一怔,脸忽然变得恐怖而扭曲,仿佛看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景象。他退了一步,仿佛想要逃走,但已经来不及。她清楚的看到了死亡的灰色从那张脸上蔓延开来:脸上的肌肉变得僵硬,眼球开始凸出,所有的表情一瞬间被恐惧凝固成了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