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雪 八、雪 第七夜(第6/9页)



神智恍惚之间,忽然听到外面雪里传来依稀的曲声——

“……葛生蒙棘,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那一瞬间,仿佛有利剑直刺入心底,葬礼时一直干涸的眼里陡然泪水长划而下,她在那样的乐曲里失声痛哭。那不是《葛生》么?那首描述远古时女子埋葬所爱之人时的诗歌。

“荆棘覆盖着藤葛,蔹草长满了山。我所爱的人埋葬在此处。

“谁来与他做伴?唯有孤独!

“夏日漫长,冬夜凄凉。等百年之后,再来此伴你长眠。”

——那样的一字一句,无不深入此刻的心中。如此慰藉而伏贴,仿佛一只手,凄凉而又温柔的抚过。她霍地坐起,撩开帘子往外看去。

“薛谷主,你醒了?”乐曲随即中止,车外的人探头进来。

“是你?”她看到了他腰畔的短笛,便不再多问,侧头想掩饰脸上的泪痕。

“饿么?”妙风依然是微笑着,递过一包东西——布巾里包着的是备在马车里的桔红软糕。在这样风雪交加的天气中,接到手里,居然尤自热气腾腾。

“冻硬了,我热了一下。”妙风微微一笑,又扔过来一个酒囊,“这是绿儿她们备好的药酒,说你一直要靠这个驱寒——也是热的。”

薛紫夜怔了怔,还没说话,妙风却径自放下了帘子,回身继续赶车。

唉……对着这个带着微笑面具、又没有半分脾气的人,她是连发火或者抱怨的机会都找不到——咬了一口软糕,又喝了一口药酒,觉得胸口的窒息感稍稍散开了一些。望着软糕上赫然的两个手印,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样高深的绝学却被用来加热残羹冷炙,当真是杀鸡用牛刀了。

然而刚笑了一声,便嘎然而止。

她跌倒在铺着虎皮的车厢里,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薛谷主!”妙风手腕一紧,疾驰的马车被硬生生顿住。他停住了马车,撩开帘子飞身掠入,一把将昏迷的人扶起,右掌按在了她的背心灵台穴上,和煦的内力汹涌透入,运转在她各处筋脉之中,将因寒意凝滞的血脉一分分重新融化。

过了一柱香时分,薛紫夜呼吸转为平稳,缓缓睁开了眼睛。

“哎,我方才……晕过去了么?”感觉到身后抵着自己的手掌,立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苦笑了起来,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她身为药师谷谷主,居然还需要别人相救。

妙风对着她微一点头,便不再多耽搁,重新掠出车外,长鞭一震,摧动马车继续向西方奔驰而去——已然出来二十天,不知大光明宫里的教王身体如何?

出来前,教王慎重嘱托,令他务必在一个月内返回,否则结局难测。

妙风微微蹙起了眉头——所谓难测的,并不只是病情吧?还有教中那些微妙复杂的局面,诸多蠢蠢欲动的手下。以教王目下的力量,能控制局面一个月已然不易,如果不尽快请到名医,大光明宫恐怕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他心下焦急,顾不得顾惜马力,急急向着西方赶去。

风雪越来越大,几乎已齐到了马膝,马车陷在大雪里,到得天黑时分,八匹马都疲惫不堪。妙风不得已在一片背风的戈壁前勒住了马,暂时休息。

疾行一日一夜,他也觉得有些饥饿,便撩起帘子准备进入马车拿一些食物。

然而一低头,便脱口惊呼了一声。

——薛紫夜无声无息地靠在马车壁上,双目紧闭,两颊毫无血色,竟然又一次昏了过去。

妙风大惊,连忙伸手按住她背后灵台穴,再度以沐春风之术将内息透入。

不到片刻,薛紫夜轻轻透出一口气,动了动手指。

这一来,他已然明白对方身上寒疾之重已然无法维持自身机能,若他不频繁将真气送入体内,只怕她连半天时间都无法维持。

她缓缓醒转,妙风不敢再移开手掌,只是一手扶着她坐起。

“我……难道又昏过去了?”四肢百骸的寒意逐步消融,说不出的和煦舒适。薛紫夜睁开眼,再度看到妙风在为自己化解寒疾,她是何等聪明的人,立时明白了刻之间自己已然是垂危数次,全靠对方相助才逃过鬼门关。

妙风依然只是微笑,仿佛带着一个永恒的面具:“薛谷主无须担心。”

薛紫夜勉强对着他笑了笑,心下却不禁忧虑——“沐春风”之术本是极耗内力的,怎生禁得起这样频繁的运用?何况妙风寒毒痼疾尤存,每日也需要运功化解,如果为给自己续命而耗尽了真力,又怎能压住体内寒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