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辟天 十九、修罗之舞(第10/11页)
“闭嘴。”他握紧了手里的军刀,霍然回身,冷冷,“不需要你们来教族长该如何做——都退下,晚上掌灯时分来大厅上议事!”
赢姑看了这个青年人片刻,唇角付出一丝冷笑:“是。”
在所有人退去后,季航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荡漾着的一池血水,忽然间只觉的一口气堵在胸臆之中,一声长啸,挥刀喀喇喇击碎了大片的栏杆。
“杀吧,杀吧!”他低声冷笑,“父子相残,兄弟反目,都给我杀个痛快吧!”
高台下,明茉在尸堆中遍寻不见,忽地扑到池边从水里捞起一件染血的紫纱衣,哀哀哭泣,神色渐渐变得失控疯狂。季航远远看着,忽地叹了口气——精神崩溃了么?可怜这个天之骄女、十大门阀里尊贵的明茉小姐,一夜之间便成了比铁城贱民还不如的孤儿。
或许,少将说得对:是该尽早把她送离这个帝都了……如今只晚了片刻,便令她成为了无依无靠、神智不清的孤儿——再拖延下去、只怕只会更糟。
黑色的水底,血在无声的蔓延,宛如鲜红的丝带一路蜿蜒。
从碧波池底下不足二尺宽的泻水口挣扎游出,潜行的鲛人抱着贵妇人的腰,竭尽全力地游着,从帝都那一场惨绝人寰的血腥屠杀中逃脱。
这条水路,是潜伏在巫姑府上的他用了很久的时间打通的,另一端与海魂川驿站相连,辗转可以通往格林沁荒原的芦湄——这原本是不再指望族人,也不再相信任何人之后,他给自己留下的唯一后路。
——却没有想到,在某一日真的离开时,竟不是孤身一人。
凌在水底潜行,横抱着怀里重伤的贵族女子。
在方才那一场混战里,她被反叛族人包围,却拼命呼喊,嘶声提醒自己的男宠赶快逃离。就在那一刻,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拔出了剑,掠去护住了那个孤身陷入重围女子。承欢席枕的男宠忽然仿佛换了一个人,柔软修长的手握着剑,却是坚定如铁。虽眼前有千万人步步进逼、想要取去身后那女子的性命,他却是毫无畏惧地挡在她面前。
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为信念而战的时候。
多么可笑啊……多年之后,让曾经沉沦的复国军战士重新为之拔剑的、却是一个冰族的门阀贵妇,元老院的十巫!
血战之下,他护着重伤的罗袖夫人跃入水中,逃离帝都。然而多年的声色犬马生活消磨了昔年作为战士的力量,他只觉得出口处那一点隐约的白光是如此遥远,似乎永远也无法靠近。
每游一段路,他就停下来,在水中俯身吻上女人苍白的唇,将气渡到她胸臆里。昏迷的人没有睁开眼,手指痉挛地抓着他的衣襟,将头紧紧贴在他胸口,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无助和惊惧,完全不似平日里的模样。
他低下头紧贴她失去血色的唇,将生的气息吐入她口中,眼神紧张而不安。半生鞍上、半生枕上,他的人生动荡而混乱,交织着自由、权欲、屈辱和欲望——如今,一切过往都在这一场大难中如尘土簌簌而落,将所有华丽的金粉剥落殆尽。
而洗净铅华的他们,是否还可以同归?
水底幽暗而冰冷,渐渐难以呼吸。手足因为长时间的划水而软弱无力,他努力地泅游,然而因为衰弱,眼前却忽然出现了幻影——那一片青青的碧草,繁华盛开的沼泽,水鸟和飞鱼栖息的天国。宛如梦幻,召唤着他前去。
那是格林沁荒原的芦湄……他童年时代曾经居住过的美丽桃源,在他不曾被捕捉为奴时的故乡。凌极力地在水中往前游去,仿佛想游向那一片天堂幻境。然而被破身成腿后、鲛人的水下潜游能力大大下降,负伤的他抱着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身形也开始渐渐沉重。
那一点白光,始终在遥不可及的前方。
血从他的脖子上不断的沁出,动作渐渐失去了力气。凌下意识地划水,手却始终抱紧了身边的女人,不肯松开丝毫——仿佛知道再松开了手,在这个世上他就将一无所有。
是的,不管他是否愿意承认,他的确也是爱她的。尽管在那样悬殊的身份地位和扭曲畸形的关系之下,他们之间谈到这个字甚至显得荒诞,但在他们的心里,的确还残存着爱一个人的能力——宛如暗夜里生长起来的藤蔓,纠葛缠绕,难分难舍。
命运是多么残忍而可笑啊……在满怀壮志豪情投入复国军的时候,在遇到碧的时候,何曾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和一个冰族女人纠缠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