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辟天 十八、君临(第7/10页)
在做完了诊断之后,海巫医悄然退出了帐外,只留下红衣女祭静静侍立在一旁,伴随着榻上那个孤独的王者。
“溟火,你听见了么?我的生命已经如风中之烛。”苏摩静静开口,卧在榻上看着头顶水波离合,“不过我想,这点时间也差不多应该够了。”
溟火女祭有些为难:“王,可是……”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为难了一些。”苏摩唇角浮出一丝冷嘲,“魔为了打破血缘的限制、将力量转移到云焕身上,用无数的精力和时间才完成了‘血十字’大阵——你不是神魔,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完成力量的转移,实在是困难。”
溟火深深俯首,不置一词。
“但我知道你做得到,”苏摩的声音平静如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决,“纯煌死前、你通过秘术将他的力量转移往云浮城保存,在七千年后又令其在我身上复苏——溟火女祭……我相信你有超越血缘限制、转移‘力量’的惊人能力。”
“是,”溟火终于开口,“我可以。”
“那么……请你同样的帮助我。”苏摩转过头看着她,眼神平静,“如果我寿数已尽,请你将海皇的力量传承下去——由龙神和长老们决定:传给继承者。”
“我的确可以做到,”溟火俯身行礼,低声,“可是,我为您这样的自我放弃而忧心。”
“这不是放弃,溟火,我只是接受了自己的宿命。”苏摩眼里有极深的阴影,唇角噙着冷淡的笑意,“我本来就不该被生下来,本来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当然,更不该成为你们的王。我只是累了……”他摇了摇头,眼睛里忽然笼罩了一层灰色,“请容我安眠。”
被这句话震了一下,溟火抬起头,看着那一张和纯煌极其相似的脸——此刻,这一任新海皇收敛了一贯的阴枭,脸上笼罩着一层倦怠淡淡神色,那样超然的神色和气度、简直和七千年前纯煌决意赴死之前一模一样!
溟火不忍注视,移开了眼睛。
眼前的这个人,曾经是上天独一无二的完美创造,他的容貌可以倾覆一个时代,夺去日月的光辉——然而此刻,那样惊人的美、却因为伤病一点一滴的消逝:蓝色的长发变得灰白、玉石般的肌肤变得松弛、碧色的眼睛蒙上了浑浊的阴影……就如一个活了八百年的老人。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苏摩的选择:这样骄傲的人,想来亦不愿让人看到末日挣扎的狼狈和狰狞,所以宁可选择远赴海外、孤寂的死去。
“溟火,请助我一臂之力。”苏摩抬起了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喃喃,“你知道么?在我的身体里,藏着一只巨大的魔物——从出生以来,我用尽了一切方法和它斗争,试图摆脱它,却始终没能如愿……
“我一路犯下无数的罪,到最后,不得不连对自己都憎恶和恐惧起来。
“而在神殿内与破坏神决战时,它又被黑暗的力量召唤了出来!我不是被魔、而是被自己内心的黑暗击倒的!——看来,除了死,我永远无法摆脱它了。”他侧过头,凝视着红衣女祭,“与其共生,不如同死。你明白么?”
“是,我明白您的心意……”溟火凝视着新任的海皇,叹息:“可是,海皇,您难道就忘记了和你共享命运的另一个人么?星魂血誓令你们的生命连接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在放弃自己的同时,难道也要放弃她生的权利?”
星魂血誓……听到这个词从女祭口中吐出,苏摩的眼神不易觉察地变了变,长时间地沉默,脸色变幻不定。
然而,当溟火女祭以为成功地说服对方改变了主意时,苏摩却忽地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种奇特的笑意:“不,溟火女祭,你说错了——星魂血誓强大到足以逆转星辰,却也只不过是一种以血为灵媒的咒术。它既然可以被设下,当然也可以被解开。”
“海皇!”溟火失声,“难道您打算……”
“是的。”苏摩漠然点头,“斩血。”
红衣女祭一颤,脸上顿时褪尽了血色,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个疯狂的王者。
“你会帮我完成愿望,是不是,溟火?”苏摩无声地笑了,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活了七千年的女祭司,“而且你也不会告诉龙神,是不是?就如你七千年前侍奉纯煌时一样——身为女祭,本应该就是王最亲近和信任的人。”
溟火闭上了眼睛,先代海皇和煦的笑容仿佛在脑海中再度浮现,如此亲切,却带着她永生无法触及的遥远。
两张面孔在七千年后渐渐交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