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槿花乱 第26章

顾西园在灯下批阅账册,假妹妹在一旁奉茶磨墨,顾小闲在暗处咬牙切齿。

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总觉得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于是忍不住过来探看,结果看得她七窍生烟。

她身上带着十八般凶器,要取这假妹妹的性命易如反掌。但她若是动了手,就得给顾西园一个圆满交代,否则依这家伙的性格,一定会不惜一切缉拿凶手,把东陆掀个天翻地覆。

可她要怎么交代?

走到他面前说:“不好意思,我才是顾宛瑶,我是一个天罗。很遗憾没有如你所愿成为一个温良恭俭的世家小姐,但我很会杀人。”

他会直接宰了她祭祖吧?

或者以他一贯强硬的家长作风,关她一辈子禁闭。

那还不如宰了她祭祖……

她已经是个无法回头的失足浪子,实在不知该如何协调“平临君的妹妹”和“天罗的杀手”这两个水火不容的身份。如果非要选一个,她只能选择后者。

小闲满心懊丧,顺着墙根悄然退去。刚退了两步,一道暗影如蜘蛛挂丝从天而降。她下意识一抖手腕,弹出一条暗青小蛇。

然而那人稍一侧身,轻易就将这条天罗绝杀“杯影”擒住,七寸拿捏得分毫不差。

“好久不见,姑娘还是乱七八糟啊。”对方戏谑道。

小闲看着那双淡金色的眼睛,哑然失笑。

“舒夜?你来做什么?”

“杀冯轶。”

“冯轶?”小闲愣住。

“他在来的路上。今晚有好戏。” 舒夜在黑暗中轻笑,牙齿闪着森冷的光。

“他来做什么?”寒意在小闲周身扩散。

“不知道。带着一大帮缇卫。姑娘可别急着走,”他吊在傀儡丝上,像只蜘蛛轻轻晃动,“我只管杀人,不管救人。”

小闲与舒夜隐在屋顶,断断续续听着顾西园与敖谨谈话,手脚渐渐凉透。

那个假妹妹,不管顾西园怎么哄,都不肯回房去睡,拿着绣花绷子在旁边假意绣花,搞不懂是什么居心。

身边浓雾团团,在风中聚散不定,她好似坐在去往蛮荒之地的夜航船上,不晓得会有怎样的厄运撕破黑暗出现在眼前。只能提着心,吊着胆,在焦虑中沉默等待。

“这么紧张,一点也不像你。”

舒夜姿态悠闲躺在一旁,双手枕着头,看着蒙昧不清的雾空。

“他们说的魇组新一代精锐,不会就是你吧。”小闲没好气道。

“正是。怎么?”

“本堂没人才了?”

“姑娘这样的人才都改行做起生意,他们只好把烂泥扶上墙了。”

舒夜嘻嘻笑着,烂泥一般摊平,小闲也绷不住笑起来。

这人很早以前就这副德性,如同一把天罗刀丝,绷紧了可以杀人如蓺。但他一般懒得绷紧,大多数时间都松松散散、漫不经心。

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天罗的卒业式。两人一组,做一个非常简单的任务。那任务实在很简单,他们都以为对方会去,结果双双睡到日上三竿,第二天中午在客栈一脸见鬼看到彼此,屁滚尿流才赶上了交任务的死期。那一次他们才发现,原来还真的有人跟自己一样懒,一样散漫,一样不拿卒业式当回事。

这样两个人怎能不一见如故,当晚就出去喝了个五迷三道,喝到兴起还双双违背家规,教给对方本家的禁手——就在那一次,小闲偷学了苏家的“杯影”,舒夜偷学了龙家的“逆刃”。

她在天罗认识很多像舒夜这样的人,至情至性,意气相投,所以她从不后悔离家出走,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可能还会选择做一个天罗。

“据说那个人是你哥哥?”

“是啊。”

“为什么不回家?”

“怕失去自由。再说,我不是有家?”

“哧,姑娘真是单纯,”舒夜笑容讥诮,“那种鬼地方也能算得上家?”

他本来想说,其实你也未必有你想象得那么自由,不知为何觉得有点不忍,便没有继续。

对话陷入短暂的沉默。

正在这时,雾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疾风吹散了浓雾,黑袍的缇卫犹如夜海的暗涌,源源出现在信诺园的回廊。

领头的卫长面沉如水,黑袍上绣了一朵平凡普通的蛇尾菊。他的身后,众卫如同决堤的潮水,轰然涌入风雨楼。

苏晋安以雷霆之势破门而入,目标是顾西园手中的名册。缇卫直闯信诺园,摆明要与平临君撕破脸,他必须在第一时间抢下证据,将顾西园的罪名定死。

可惜他并没有能够如愿。

因为在他破门而入的同时,那纸卷轴就被丢进了铜炉。

深秋时节还没有冷到需要使用铜炉,顾西园脚边却偏偏放了一个,而且还烧得熊熊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