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温控中心的这个晚上

  天足够黑,是每天会出现的一个客观事实,在撒哈啦之眼,却永远是一种个人化的感觉。即使是凌晨两点出门,闭着眼睛走在街道上,黑暗的感觉也只留存在记忆中,提醒你,地球始终在转动,当转动到太阳背面的时候,我们会得到一样叫做夜晚的礼物,用以恢复体力,藏匿悲伤,放大孤独,寻找心事。而如此恩赐,在撒哈拉之眼,被剥夺已久。

  山狗的生活,极为规律,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个时候出过门了。他是城中少数几个不用带绳子指引方向的人,此时道路荧光似水,夜风微微,空气清凉,放眼望去,路边零落着当年创意设计皆足惊人的建筑,形容却都已经相当破败,更何况夹杂着跑来跑去跑累了就地休息的花花草草,完全杂乱无章。令人不由得叹息一声:糟蹋啊!

  当年负责撒哈拉之眼整体规划这个项目的设计团队,汇集了五十年来建筑界最顶尖的高手,领衔设计师是法国人,另外有几个人来自五湖四海,素来艺术识见不合,各自在公众场合撂过狠话,说这辈子要正眼看了对方,就把角膜捐献出来造福社会。说实话现在医学界正愁没有移植活体资源,听到此类宣言大家都蛮高兴的。HSC不晓得砸了多少银子,请了多少说客,雇了多少杀手,终于汇集他们协同工作,历经七个月,拿出了一份完美的方案,多完美?如果拿给上帝,上帝会重新装修自己家的房子。

  可惜,彩云易散琉璃碎,从来好物不坚牢!这一份罕见的完美,轻易就被毁灭了,下手者不是别人,也正是建设此城功劳最著者——那三只蚯蚓。倒不是说它们嫉妒人类的艺术成就,召来一阵沙漠龙卷风把撒哈拉之眼变成了庞培第二。它们只是创造出了许多奇怪的植物而已。当满池的莲花发现自己有能力长途跋涉的时候,你怎么能指望它们永远待在十米见方的水塘里,充当几个酸人念念诗歌的背景呢?世界多么广大而神秘,人家想去爬爬喜马拉雅山也是可以理解的。就更不用说,栽种在中心花园里的那许多棕榈,纷纷出发去了夏威夷做日光浴了。

  自从蚯蚓们开始恶搞,不出两年,撒哈拉之眼与当初设想,终于天上人间,不堪回首。也就造就了今天晚上,山狗在漫步中所眼见的凌乱风景。一只冬瓜忽然在旁边哼着小曲儿滚了过去,看来是在葡萄那里喝了点新鲜红酒,整个外皮都变成了红的,明天别给厨师当成巨型柿子辣椒给弄去配菜啊。目送这快乐冬瓜远去的身影,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击中山狗,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也看见过同样的一幕,而那个时候,身边还陪着另一个人,是那个人依稀说过:喂,冬瓜,别给抓去当大辣椒啊。

  仿佛是隐藏在脑海中的一部电影,在按下播放键的时候清晰的显示出一幕幕影像,却又像是一个非常逼真的梦境,纤毫可见的时候还是带着不容放心的虚幻气息。到底是哪一样,山狗觉得非常迷惘。

  他站在那里,偏着头,想了很久,希望确认自己回忆的真实性,直到一束刺眼的光线,照上了他的脸。

  执法灯笼草。

  首先,这是一株草,其次,它很亮,再次,它非常敏感。

  这蓬闪闪的、活像一个灯笼的东西,每天半夜后就开始出现在撒哈拉的街道上,它四处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悄悄咪咪的,一点声都没有。而其他任何东西所发出来的声音,都瞒不过它的感应叶,只要有点动静,它就会猛然光彩大盛,腾跳而起,以200公里的时速向现场挺进,谁给它逮住,麻烦就大了:它的光芒会一直笼罩着你,无论天涯海角,拳打脚踢,总之,你都处于它的势力范围之下,无所遁形。直到自己跑去投案自首为止。

  想山狗何等人物,当然不会轻易就束手就擒,当下咳嗽一声,招呼道:阿SIR,你好。

  灯笼草不理他。人家清正廉明,耳根特硬,在执法界是闻名遐迩。人类的执法部门这些年来多了一条口号,叫做“像灯笼草一样坚持原则”。那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山狗磨磨蹭蹭着走了过去,似乎要和灯笼草说几句悄悄话,手在裤兜里摸着摸着,猛然摸出一样东西,植物警察唰地滚出两步,显然以为他会掏出AK47之类的东西,其实,那只是一个圆圆的透明玻璃瓶子,上面印着英文标签。不过,这个瓶子的威慑力比冲锋枪显然要大很多,因为灯笼草瞄到以后,二话不说,一下子就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