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沙漠之城的分桃日
撒哈拉之眼。由空中俯瞰,它是一座方圆十里的城。坐落于沙漠中心最荒凉死寂的所在,独自于黄沙漫天之中,呈现出如一整块翡翠般清澈的绿。四季不明,流光如滞,始终生机蓬勃的绿光,比烈日更加璀璨恒久。
这是国际环境与人类居住条件研究中心过去三十年来最成功的一个实验项目,在非人界最伟大的环境与生物改造魔术师嗜糖蚯蚓的帮助下,在无人地带,创造出了最有生机的绿洲。
探访撒哈拉之眼,假设我们带着一架摄像机,我们从镜头后眯眼看,看过去,一直看过去,逐渐聚焦到撒哈拉之眼的城市近景。
在门口,我们将首先遇到一位长着鸟脸的保安先生。他整天整天坐在那里,无所事事,唯一的消遣就是打瞌睡。如果有人要进城,首当其冲的大麻烦就是要摇醒他。考虑到此人一米九四的身高,这实在是个体力活。更讨厌的是,一旦你花了牛鼻子力气,真的把他摇醒了,他就会勃然大怒,暴跳如雷,绝对禁止你进入城门,一直到你约的人等到屁股抽筋,忍不住冲出来找你为止。
后来的拜访者慢慢都吸取了这个教训:当他们到来的时候,总是随身带两样东西,一样是铁锤,用于敲保安,另一样是卡夫卡的不朽小说“城堡”,用于打发敲醒保安之后的等待。进入撒哈拉之眼,就像人生一样是个悖论。因此,它在科学界非常非常出名,甚至开始变成一个典故,准备流传后世。如你所知,越聪明的人越喜欢那些琢磨不透的东西。
这个悖论其实有一个另外的办法予以解决,那就是:不要叫醒那个保安,自己大大方方的走进门去。理论上,那里有道栏杆挡着,但只要身高在一米五以上,这个高度的跨栏应该都不会造成麻烦。麻烦在于,那些千里迢迢跑来撒哈拉的人类,通常都渊博智慧,毕生从事最高端科学课题研究,这些人宁愿在外面把“城堡”看完两次,都不愿意逾越常规,选择十米助跑之后的轻逸。爱因斯坦之所以几百年才出一个,跟科学家驾御轻逸的能力不足不无关系。
跨越栏杆,进入城市,放眼看去是非常漂亮的街道。清一色雪白的大理石板连绵铺开,笔直通向各个方向。其特异之处在于,无论怎么践踏,上面都不会留下丝毫污渍,人或卡车经过的痕迹都很快会消失。夜幕降临时候,石板会泛出微微的荧光,足以照亮归去的醉眼,却不会惊吓初起的诗思。当然,这个地方存在一万年之后,都不太可能有人跑来写诗。所以设计者的温柔,后来被证明是一种杞人式的过虑。
撒哈拉不大,街道却非常多。大街小巷的走向按照五行八卦而设置,或精确的说,按照被扭曲了的五行八卦而设置。看上去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人迷路。由于八卦阵存在一种远古的魔力,所以指南针和全球定位系统都无法解决由此带来的迷路问题。这主要是因为当年的撒哈拉城市规划由中国人负责,而建筑实施由法国人负责。双方都不愿意使用对方的语言或第三国语言沟通,只好大量借用手语,灯语,甚至摩斯电码,导致图纸和施工之间,存在二次乃至无数次创造的过程。后来,城里的居民都习惯了带一根以千米计的长绳子,出门的时候把绳子拴在门把上,出来干什么都好,但凡要回去了,就顺着绳子闭着眼睛往回摸,千万不能看,一看就出现幻象,物理学家见到牛顿,生物学家见到赫胥黎,空间研究学者看到异形,大家都给吓得不轻,回去就要生病。即使如此,回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绳子太多,会互相绞在一起,中招者不得不蹲成一团,解结解到低血糖。要是真想知道那时候的场面,捉十五只蜘蛛在一起结网就可以——虽然蜘蛛没有那么笨的。
在这个巨大八卦阵的东头,有一座温控中心,三条为沙漠改造立下汗马功劳的嗜糖蚯蚓就住在里面。它也是这个沙漠之城中最早的建筑物,为改造工程伊始保存移栽植物,以及后来培育珍贵物种而设置。其外形是一个巨大的透明玻璃房,顶部看上去是一块普通的天花板,却可以精确分析并分解阳光空气中含有的几乎全部元素,随后根据开发人员的需要,为植物品种断取特别的选值,造就最奇妙的颜色,最完美的形状,最合适的生物期。过去十年中,在全世界卖出天价的黑色郁金香和载人玫瑰都出于此。号称撒哈拉之眼的中心标志,备受推崇。
就在这个地方,倘若我们去参观的时候,正赶上立春后第三天,那么就可以发现许多许多人,人手一个筐子,围聚在玻璃房子的外面,吵吵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