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末刻 暮 雨
申时末刻 暮 雨
师亚夫本阵立起三丈高的总帅大纛,发出了红色信号。从东到西,从城外到城内,传来数不清的号角声。徐军自辰时开始的突袭战已经完全停止,而周军自卯时开始的攻城战也接近尾声。祁河河水在黄昏到来时微微涨高,原野上的雨变得轻柔,像看不见的手,抚过河岸边的芦苇丛,芦苇花纷纷落入水中,在河道上流淌着长长的白素。整个祁洲平原似乎在低低地呜咽,却又听不分明。徐国已经死去,还有谁会哭呢?
堰都城·内城 纯运门
大雨落下来之前,郑可当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四个时辰,受他直接指挥的四千多名士卒在四里长、两丈宽的城头支持了四个时辰,承受了近四万周军、百余门火龙砲暴风骤雨般的攻击。战斗打到最后,城墙的三分之二已经坍塌下去,他手下的武官一个不剩全部阵亡。自那道天雷落下之时开始,败亡就已经是无可避免的事了。几乎就在眼前,他的最后一名部下和一个周军一起跌下城头,他近在咫尺,却来不及伸手拉一把。
六名气喘吁吁的周军缠着他,尽管他已如血人一般,然而躺满他周围的周军士卒的尸身对这几名周军造成了极大的震慑,他们平端长戟,围在他身边一丈开外,可是谁也不敢走近一步。
他们的指挥官就在离这个小小的包围圈不远的地方,藏身在一面盾牌后面。他胆子小,从在一大群士卒的簇拥下爬上城头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规规矩矩地龟缩在盾牌之后,无论如何也不肯露出头来。有时候双方士卒在城头上的白刃战趋于白热化,他宁可退下去,直到战局稳定下来,才重返城头。郑可当打了一辈子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活宝。
然而,眼下他像困在笼子里的猎物,无论他怎么指挥,如何英勇,动员了一切他能动员的力量,把纯运门变成周军的屠宰场……一次次的反扑,这家伙一次次又不知从哪里集结来更多的兵力,不温不火地跟自己耗,周军在他的指挥下打得毫无激情,甚至十分地功利,掉头就跑的场面一再上演,可是一转过身来,他们又像蚂蚁一样不知疲倦地爬上城头……郑可当的部下渐渐地倒下,那家伙却像变魔术般不停召来军队,客客气气地向他挑战。
内城的攻防战早已名存实亡了。师仲昶的军队是三支军队中最后入城的,可是打得势如疯虎,攻击的
又是防守相对薄弱的东城景咸、坎离两门,郑可当想方设法要去增援东城,却被眼前这家伙死死地拖在纯运门上动弹不得。东城溃围后,残存的徐军被迫向内宫撤退,准备在那里进行最后的决战,北、西两城陷入大火和重围中的周军顿时压力大减。虽然大火仍旧在持续蔓延,可是城墙内外,到处都已是周军飘扬的旗帜和震耳的鼓声。为这场火陪葬的,最后不过是数万无路可逃的徐国百姓……
郑可当无数次地望向北门。按照约定,荡意虎的大军应该出现了……又或者,应该已经横扫了周军的大本营,从那里发出信号……为什么周军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北门涌入?荡意虎在哪里?廉苍的骑兵到什么地方了?攻击还在进行吗?或者一切实际上已经停止,内宫已被攻破,徐堰王已经……
耳旁一声大喊,郑可当乍一回神,只觉右边身体一阵麻木,一名周军乘他不备,一戟刺穿了他的右臂,势头不减,又贯穿了右胸皮甲,刺入右肋下才停住。那周军见偷袭得手,不禁大喜,向后猛拖长戟,郑可当从容不迫,左手接过右手的剑,一剑挥下,将戟砍为两段,那周军用力过猛,连退几步,脚后跟绊在尸体上向后便倒,一声惨叫,从女墙凹处倒栽下城,顿时无声无息了。
其余几名周军不由得悲喜交加,连声呵斥,谁也不敢上前一步。不过郑可当半身血流如注,谁都看得出他站不了多久了。
郑可当突然觉得一阵轻松,哈哈一笑,将长剑扔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几名周军见状,齐声大喊,便要一拥而上将他乱戟钉死,郑可当大张双眼,大吼一声,几支戟抵到身旁,竟然同时停住,刺不下去。便在这一瞬间,郑可当从腰间拔出一把长不盈尺的配剑,就地一滚,一名周军大叫一声翻身倒下,脚踝处鲜血喷溅,还没等他喊出第二声,背后已透出剑尖。
其余四名周军齐往后跳,但是郑可当右手抱胸,在地下滚得更快,一转眼便又砍倒一人,滚上他的身体,等到再次滚下时,那人同样胸口狂喷鲜血。这几名周军都手持长戟,郑可当就地滚来,根本不及刺中,便被他滚进了身下的死角。那武官倒是见机得快,大喊:“换剑!换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