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镐京云(5)

  殿中一阵突如其来的寂静。三个人端坐不动,脑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有!那就是远弃天下臣工、西狩一年未归、正在西昆仑闲居的当今天子,姬满!

  姬瞒嘴角抽搐几下,整张脸都拉了下来。师亚夫看他的脸色,咬牙切齿地象要把什么人生吞活剥吃下去的神情,生怕这主子就此发作起来。可是隔了许久,姬瞒两肩一落,重重地拍在自己大腿上,却只是轻轻地喘了口气。

  这就是他哥子俩的不同了。虽然是孪生兄弟,可是姬满与姬瞒二人就象是镜子两面的影子,外表完全相同,骨子里却全然相反。姬满从小聪明、大气,学习六艺十分刻苦,在人前一脸庄严,先昭王十分喜爱他镇定自若的样子,才四岁就抱在膝上参与朝会。可姬满偏偏却是个天性放纵的人,当了天子之后就将国事全部推到顾命大臣和自己的弟弟头上,自己成年累月的在全国到处巡视,其实就是不耐烦朝廷里那些冗容的事务,要过自由自在的日子。这次说声西狩,一去极西之地一年多,连个音信都没有,朝臣们几乎都要忘了大周还有这么个天子。

  反过来,姬瞒从小一副调皮相,又懒又不用功,在人前人后都是副眯眯眼,一副随时都要翻脸打人的样子——骨子里却是极耐烦,从小在哥哥的后面揩屁股,到姬满即位时,年纪轻轻的姬瞒已经通晓朝政,经略国事。十余年来,大周经历多少大风大雨,都是这个总是躺着睡觉的执政殿下耐着性子维持过来,别人就算不知道,他师亚夫是心知肚明的。总在想着,这两兄弟真是命运不济,该当天子的,却成为执政;想玩的,一辈子背着天子这道枷锁过活。

  他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只听姬风幽幽地道:“微臣请殿下放心,黑权的目标,应该也不是天子陛下。”

  姬瞒禁不住咳嗽一声,仆荧深知他最怕谁在他面前妄言天子的安危,赶忙大声喝道:“你个小臣,好大的狗胆?陛下的御体安危乃国家大事,岂容你信口雌黄?”

  姬瞒一脚踢在他脸上,这下子用了全力,仆荧鼻血喷溅、满眼金星,“咚”的一声滚倒在地。

  “你——讲来。”

  “是,”姬风道:“其实可以常理度之——‘黑权’出马,天下震动,昆仑山、汨罗城恐怕早已洞若观火,如果真是对我国不利,以我国与昆仑的联盟关系,八隅司岂能无动于衷?黑权顺周天之气,一昼夜才行两百里,陛下不要说乘坐浮空舟,就是以造父御马,一昼夜也能行八百里,若云中族的目标真的是陛下,又怎会用黑权这种大而不当的东西?长驱万里,糜费浩大,让天下人都知道它的意图,然后再去追一个不可能追上的目标,殿下觉得这有可能吗?”

  姬瞒双手一伸,抖抖长袖,从地上站了起来。仆荧挣扎着跪起,却见这主子背着手围着他们几个人转圈,转了几圈,听见他轻轻地吁了口气,喃喃地道:“今天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

  师亚夫自己心里也是一块石头落地,暗暗点头,却听姬瞒道:“传旨——立刻与八隅城、汨罗城取得联系,通报我们的发现。以虞公、卫侯为西狩奉行大臣,准备在西部边境进行夏狩,西方的诸侯要全部参加——最重要的是,向西昆仑派出使者,找到陛下,呈报国内的情况,迎天子回国。”

  他说一条就稍顿一下,师亚夫答应一声,说完了,师亚夫道:“臣请奏殿下,现在看来,北戎所以在王薨于内,水草缺于外的时候挑起战争,无非是想为黑权的行动稍作掩饰,避免我们过早阻击黑权——向黑水河的命令,还照常发出吗?”

  姬瞒不答,转脸望向殿外,因见太学生们在辟池中划舟,射燕,忙得不亦乐乎,脸上掠过一丝冷笑,道:“仆荧,你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吗?”

  仆荧抢上一步,跪到他身旁,道:“奴婢不知!”

  姬瞒道:“他们在准备白鸟。”

  “白——”

  “天子巡幸辟雍馆,按理是来检查太学生们的射猎之技,所以依例要由天子亲自射杀一只白鸟,以为榜样。十几年前,先王最后一次来这里射猎之时,我就——”飞起一脚把仆荧踢到一边去,“——就坐在你现在这个位置上。”他神色有些暗淡,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天子不在国内,少不得我也得射上一箭。咱们大周就是起反了天,礼法就是礼法,稍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