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安达卢西亚,西班牙
1491年
天空是金色的火焰,镀满它所触及的一切——崎岖山脉的岩石表面、在其下方延展开的城市、以及摩尔人城寨上方琉璃瓦制的屋顶;而在那里的敞开庭院中,它们的火焰也熊熊燃烧着。
一只雄鹰在猎猎劲风中翱翔着,趁着那片金色还未被渐渐浸没的夜幕所带来的寒冷淡紫色所取代之前,一路飞向夜晚的归宿。在它的下方,那些人忙于看守熔炉、锻造剑刃。无论是鹰、强风还是天空都不能引起他们的任何注意。
他们的面容被阴影所包裹着,被他们工作时所穿戴的兜帽所遮蔽;他们打磨着钢铸的刀剑,用熔化的金属浇筑成新的兵刃,用钢锤将炽红的金属锻打至顺服的灰色。没有人说话。打破沉默的只有他们作业时的刮擦、击打声。
在这巨大的城塞入口外站着一个人影。他的个子高大,身形挺拔,肌肉虬结,既阴郁又焦躁。尽管他同其他人一样穿戴着兜帽,他却不是他们中的真正一员。
还不是。
毋庸置疑,它存在于他的血液之中。他的父母就曾隶属于这个他将会立誓以死守护的兄弟会。在他还仅仅是个孩子时,他的父母就教会了他如何战斗,如何藏匿,如何跳跃、攀爬。所有这些都是假借着玩耍冒险的名义进行的。
那时他还太年幼、太不经事,无法理解自己所学的这些课程背后隐藏着怎样残酷的真相。后来,等他长大了一些,他的父母才向他说明自己是谁、为何而效命。他并非自己命运的主人——他为这个想法而不快,并曾经抗拒、不愿追随他们的脚步。
而他们都为此付出了代价。
那个敌人嗅出了他们的踪迹。
它观察了他们的行动、他们的习惯。这个古老的宿敌,如同捕猎者一般将他的父母驱离了群落,驱离了他们的兄弟和姐妹,然后以压倒性的人数袭击了他们。
然后这个古老的敌人杀死了他们。
并非利落的死亡,并非怀有尊严的死亡,并非经由一场公正的战斗而带来的死亡。噢不,绝非如此。这个敌人绝不会如此。这个敌人将他们用锁链捆绑在火刑柱上。他们的脚下堆了木柴,柴堆上——以及他们身上——被浇上了油。他们被点燃,伴随着人群为这可怕的盛景所发出的欢呼。
他们被抓走时他并不在场。他曾想过——并且现在、当他将身体重量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时,他仍在想着——如果他当时在那里,他能够扭转局面吗?那些当时来得太晚的兄弟会成员们向他保证说,不,他不能。没有受过训练是做不到的。
凶手们没有任何想要掩盖自己所作所为的企图,他们甚至还为抓住了“异教徒”而大吹大擂。领导那场袭击的人名叫欧哈达,身材高大,胸膛宽阔,眼神冰冷,而内心比眼神更冰冷。当托马斯·德·托尔克马达神父宣判阿吉拉尔的家人,随后烧死了他们的时候,欧哈达就站在这个怪物的身边。
要救他们已经太晚了。但要拯救他自己还不算迟。
一开始,兄弟会拒绝了他,他们怀疑他的动机。但玛丽亚从他身上看见了复仇的渴望之外的东西。她打破了他粗暴的哀恸以及那本能的、冲动的愤怒,触及了置身其中的那个人——比起向杀死自己全家的人进行复仇,那个人的眼光还能够看得更远。
那个人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东西比他所爱的事物更重要——那就是信条。有些东西将会比他们存在得更长久,将会被传递给未来的世代。
传递给刺客的孩子们——像过去的他那样的人。
因而,他接受了训练。其中一些很简单——他因此为他的父母祈福,感激他们带他进行的那些“玩耍”。另一些比较困难,当他动作太慢、太漫不经心或仅仅是太过疲累的时候,他便会收获伤疤引以为证。
他学习了自己家族的历史,以及驱使他们行事的勇气——在那些外人看来,在那些心跳并不会像兄弟会成员那般加速的人看来,这些行为肯定就如疯狂的鲁莽。
而自始至终,玛丽亚都在这里。
她的笑容明亮,而挥舞的刀光比笑容更明亮。当他颓唐时,她毫不留情地催促他;在他成功时,则褒奖他。而现在,她正在里面,帮助准备进行这场典礼。这场将会让他到达那些被杀的家人期望他所在的位置上的典礼。
当几个戴着兜帽的人影出现在门前时,他停下了自己的沉思。他们举手示意他跟上。他沉默地遵从了,心跳因期待加速,但随着他拾级而下、步入开阔地带,又逐渐沉静下来。吟诵的声音进入了他的耳中:“Laa shay'a waqi'un moutlaq bale koulon moumkine(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在中央的一座矩形台面前,其他戴兜帽的人松散地围成一圈。一端,站着一位新入会者所熟悉的人:本尼迪克特,他的导师。本尼迪克特训练了他,并和他并肩作战。本尼迪克特是个和善的人,从不吝于笑容和赞赏,但桌上的烛光和灯台上的火把晃动的光芒,照出的脸庞近来已欣悦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