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腐朽的气息飘来,泛黑的血浸透了几里地,坑底纠缠着无数手脚,飘上一层污浊的死气与怨气。

周围一里内的草木已经彻底枯死,再无回春可能。好在是隆冬三月,换成夏日,这一坑不必有所动弹,单是尸臭就够人吃一壶了。

这成千上万的走尸……要不是给黑袍人解决了,他还真不太可能进得来。

孟鸣朝凑过来看:“怎么了?是什么?”

方拾遗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孟鸣朝越过他的肩,看到坑底的景象。

他目光平淡,毫无涟漪,颇有点“哦就这啊”的意思——然后转头和方拾遗对上。

“……”

“……”

方拾遗缓缓问:“……你不怕吗?”

孟鸣朝心里暗恼,立刻反应过来,猛地扑向方拾遗,脸上表情委屈起来,呼吸发抖,可怜兮兮:“师兄,这里好可怕!”

蛋蛋和鸣鸣斜着眼看他拙劣的表演。

方拾遗偏就吃这套,把人搂住,拍拍他的背:“不怕不怕,师兄在呢。”

蛋蛋和鸣鸣的目光转为鄙夷:“……”

方拾遗,你没救了。

方拾遗其实也被这恐怖的景象给吓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有点不忍卒视。不过柔弱的小师弟在侧,他就能克服障碍,逼自己撑开属于大师兄天生该有的保护双翼,将人严严实实捂住了。

温修越教他的他都记得很清楚,他是山海门的大师兄,是天生的保护者,绝不能让师弟妹们受到伤害。

硬着头皮又看了眼坑底那幅仿佛将地狱十八层搅合到一起的景象,方拾遗怀疑今晚可能会做噩梦,轻轻吐了口气,伸手摸出了火符。

得一把火烧光了才行。

孟鸣朝缩在他怀里,睁开眼,若有所思地抬起望了眼方拾遗,嘴角挑起了笑,伸手搂住面前人劲瘦的腰身,暗搓搓地量了量这道清瘦的线条,才慢慢伸到后背,一下一下轻抚着。

方拾遗定了定神,被摸得一阵头皮发麻的痒,直接把人提溜开:“后面玩泥巴去。”

持着火符,方拾遗少有的迟疑了一下。

这坑底的走尸,说来都是人。

是那些未得庇护的无辜的凡人,说不定还有许多是这座城中的住民。

这些人生前如何,已不必计较,可死得无辜,还被强行从地里唤醒,当一只浑浑噩噩、供人驱使的走尸,到最后一点意识被泯灭,都不得安息。

无论是人族与魔族,妖族,抑或正道与邪修大战,头一个倒霉的,总是这些被上天亏欠,没有灵根,所以无法护佑自己的凡人。

这些曾是活生生的人,跟他,跟孟鸣朝,跟萧明河和祁楚,跟他喜爱的师兄弟们没什么不同。

再望向坑底时,方拾遗已经蹙起了眉,胸口闷闷的难受。他沉默了下,泛着火光热意的符咒在指尖转了一圈,又被收了回去。

方拾遗拔出望舒剑,走到坑旁,深深插.入土中,抬步走进了坑底。

孟鸣朝惊愕:“师兄!”

方拾遗朝他摆摆手,踏空而去,走到坑上,低头看了眼那些残缺的脑袋与肢体,盘坐下来,缓缓阖上眼。

少年时佛光寺的大师曾来山海门讲经,方拾遗不耐烦听易先生那些长篇大论的大道理,却奇迹般听得下秃驴念的经,跟着读了几本,学了些度化的经文,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不过也有些效用。

周遭的怨气与死气纠结成黑雾,朝他扑去。随着经文的念出,淡淡的金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将这些黑雾格挡在外,一圈圈扩散开去。

呜呜的鬼哭声不知从何处响起,凄厉又不甘。望舒剑嗡嗡颤抖,发出清越的剑鸣,镇住那股怨念。

附近狂风大作,却惊动不了方拾遗的一片一角。孟鸣朝走到坑边,仰头望着盘坐着的方拾遗。

金光大盛,他俊美的眉眼柔和又神圣,虔诚吐出的经文仿佛含着天生悲天悯人的慈悲情怀,一点点抚顺黑雾中不甘的怨愤。

孟鸣朝看得恍惚,下意识伸出手,想去触摸他的脸,喃喃叫:“师兄。”

可是这样的方拾遗离他太远。

那一刻他近乎有些自惭形秽。

可随之翻涌上来的念头却是……他想做点什么,玷污这点遥不可及的神圣。

蛋蛋和鸣鸣莫名打了个寒战,歪头瞅了眼孟鸣朝的表情,悄咪咪往旁边撤了几步。

那表情……说不出的妖气邪性。

这师兄弟俩分明隔得不远,偏生一个佛光普照,一个冷漠邪佞。

这道坑像个边界,将他们隔在了两个世界。

可惜另一个善于伪装,收起了獠牙。

方拾遗下来时,天色已经微亮。要超度这坑底这么多人,只这么几个时辰当然不可能,只能先略略镇住尸气与怨气。

这么多人枉死在此,也不知能不能顺利轮回,得以投胎重生。

他念了一宿经文,孟鸣朝便在旁边看了一宿,心底生出了些妄念,望着方拾遗时,目光有着说不出的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