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尾巴

江月年心满意足地看着封越喝完最后一口青菜粥,笑眯眯告诉他:“医生等会儿就会来,你不要担心。”

坐在餐桌另一边的少年仓促抬头,在触及到她视线时耳朵微微一动,抿着唇垂下眼眸。

从竞技场离开后,他便被径直带来了这栋房屋。

建在山脚下的别墅雅致且宽敞,前后两个院落分别用作花园与露天泳池独立出来,建筑本身则是一幢三层楼高的西式洋房,白墙红瓦,掩映在月光和树影之中。

不像是他可以踏足的地方。

从小生活在贫民窟里的少年想。

因为生有与常人截然不同的耳朵与尾巴,他在年纪很小时便被父母卖给长乐街里的异常生物贩卖组织,成为了低人一等的奴隶。

至于那究竟是五岁还是六岁,封越早已记不清。

年纪尚小的时候,他被关在封闭昏暗的小笼子中,供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参观。只要付上门票钱,他们就能肆无忌惮地打量他、羞辱他,再加一点点费用,还可以亲手对他施加各种难以忍受的虐待。

在男孩的记忆里,童年等同于永无止境的鞭打与拳打脚踢,无数张脸面带鄙夷地站在他跟前指指点点,而他饥饿又孤独,只能独自蜷缩在笼子角落,把眼泪强忍着憋回肚子。

他们叫他怪物,拔掉封越尾巴与耳朵上的毛,当雪白色绒毛与血液一同飘荡在空气时,人们会发出刺耳大笑。

等稍微长大一些,看客们逐渐对他失去新鲜感,男孩便像垃圾被丢弃一般,被所谓的“主人”卖给地下竞技场。

最初的他对于格斗一窍不通,在对战时遍体鳞伤,好在猫类身形灵巧、动作敏捷,凭借血统中与生俱来的优势,封越居然奇迹般地躲开了一次又一次致命攻击,并最终把握时机,通过意想不到的奇袭将对手一举击垮。

几乎没人相信,这个孱弱内向的男孩会在面对猛兽时取得胜利,可他每次都能在绝境里,抓住那一缕虚无缥缈的光。

——却又总是在下一场竞技时,坠入更加痛苦的深渊。

他的人生充斥着血污、伤疤、残羹与疼痛,当在江月年的牵引下踏入别墅大门时,封越少有地感到了一丝胆怯。

哪怕面对最最凶残的猛兽,他也能面不改色地迎敌上前,可在这一瞬间,少年却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他没有穿鞋,脚底布满了从伤口中渗出的鲜血与漆黑灰尘,而大厅里的瓷砖地板光洁平整,在灯光下反射出点点微光,让人舍不得令其沾上一点脏污。

像他这种卑劣又肮脏的家伙,踏入一步都是玷污。

封越紧紧攥着上衣衣摆,不知所措;身旁的小姑娘猜出他心中所想,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凉拖,放在男孩脚边:“你先穿这个吧,这是为客人准备的鞋子。”

奴隶是不需要穿鞋的。

他把这句话咽回肚子,有些笨拙地抬起脚。那拖鞋对他来说有些大,表面是令人安心的淡蓝色,与坚硬的地板不同,脚底碰到的地方带了点泡沫般软绵绵的触感,在踩上去时微微凹陷。

奇怪又陌生的感觉,并不会让伤口硬生生地疼。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他想象,懵懂的少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担心打破这奇妙的梦境。而这份惊愕与无措在几分钟后更加强烈——

江月年接到一个电话,出门再回到大厅时,手里提了份热腾腾的青菜粥。

“你还没吃饭吧?我不会做饭,所以只能点外卖……你身体不好,不能吃太过油腻和辛辣的食物,这种清淡小粥最适合养伤,快来尝一尝。”

她是这样说的。

封越不合时宜地想,她似乎真的很喜欢说话。

青菜粥带了点微微的咸,由于没有添加多余佐料,菜香与米香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挥,清清爽爽的香气在唇齿间无声交织,不需要太多咀嚼,就能与腾腾热气一起滚入腹中。

比起往日冷冰冰的白米饭、馒头与隔夜菜,此时此刻充满整个口腔的温暖气息几乎能让他幸福到落泪。

“好吃吗?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医生,不久后就能来给你看病。”

江月年用手撑着腮帮子看他,由于很久没用过汤勺,男孩的动作僵硬又迟缓,他吃得小心翼翼,虽然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眼睛里却隐隐露出水波那样轻柔的光。

只是这样看着他,她的心情也会不由自主变得很不错。

阿统木无言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在听见这句话时,给江月年脑袋里发了一串省略号。

当时把封越带出竞技场后,它曾用非常专业的口吻提议带他去街头诊所看病,并分析了一大串原因:例如他没有身份证明啦,又比如去大医院一定会受到许许多多不怀好意的视线啦。

结果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江月年才困惑地开口问它:“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叫我家里的私人医生呢?街头诊所多不专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