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番外:约定

“臣妾七日后等着皇上,万望皇上切勿失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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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今日越发空旷,昨天还是很多人的朝堂,今天又稀稀拉拉地少了一半。

冷风时时从殿外吹进来,朝臣们一个个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寒冷,还是忧心。

自从半月前燕王叛军逼抵镇江府,京城上下便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之中。镇江距京城咫尺之遥,如果镇江失守,便意味着叛军可长驱直入杀进京城。

十日前,朝廷急派大将罗铮率最后二十万大军前往迎敌,此前罗将军日日均有军情回报,两天前却突然断了消息。

年轻的建文帝默默俯视朝堂,良久未发一言。或许这便是消息吧。

殿外突然传来喊声。

“陛下!陛下!”

御前总管戴公公一边喊着,一边自殿外急急奔来,进殿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连滚带爬地进殿跪倒,急喘着说:“陛下,宫门外来了个兵士,说是罗将军麾下的,特来向皇上报告军情,奴才看他不像是假的,不敢耽搁,特来禀报。”

宦官扰朝堂本是礼法不容,然而此刻情形特殊,也无人怪他。建文帝眸光一亮,急问:“他人到何处了?快宣!”

一个浑身泥血的兵士被两个侍卫架着走进殿来,待侍卫一松手便软倒在地,浑身战栗,连面圣之礼都忘了行。

建文帝盯着他问:“你是罗将军营中兵士?”

“回……回皇上,”那兵士头也不敢抬,“奴才是罗将军营中看守粮草的末等兵。”

“既要看守粮草,为何独自回来?前方军情如何了?”

一听“军情”两字,兵士抖得更加厉害,戴公公从旁催促,他这才颤声说:“罗将军抵达镇江府后,起初战事还算顺利,可就在前天夜里,镇江府守军投降了燕王,还勾结燕王给罗将军设下埋伏,罗将军誓死不降,如今已经全军覆没了。”

“全军覆没”四个字说得极低极轻,然而大殿上鸦雀无声,这极轻的四个字还是真真切切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窒息一般的恐惧在殿内弥漫开,大臣们纷纷以目光相探,没有一个敢出声,几个老臣跪不住,颓然软倒在地上。

建文帝石刻一般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定了定神色,又问:“既是全军覆没,你如何逃了出来?”

“回皇上,前日傍晚,奴才和长官到镇江府临时增调粮草,不料粮草没调到,半路还遭遇了小股敌军,奴才拼死冲出重围返回大营,谁知远远地就见营地火光冲天,原来是营地也遭了袭击,奴才一时畏惧,只远远看着大军……厮杀到天亮。”兵士说得已泣不成声,整个身体伏在地上剧烈抖动着,像一棵战场上随风瑟缩的荒草。

建文帝盯了那兵士一会儿,又问:“若真如你所言,你便是逃兵,你既战场上怕死,如何又敢回来?”逃兵当诛,这是历代的铁律。

谁知一直发抖的兵士听到这一问,反倒不那么抖了,只是哭得更厉害。

“回皇上,奴才的确是逃兵,奴才愧对罗将军,愧对皇上,那夜奴才一时胆小,没敢回到大营,之后时时都在后悔。罗将军平日待将士们十分亲厚,今日奴才斗胆闯宫面圣,不求活路,只为向皇上禀报罗将军如何尽忠!”

呜呜咽咽的哭声回荡在大殿上,悲戚绵长,有的大臣被感染,不由得也抬襟拭泪。过了很久,那高高的位置上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

“你叫什么名字?”

兵士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明白皇上是在问自己,慌忙答道:“奴才姓梅,贱名梅小六。”

“戴公公,准备些赏赐给梅小六。梅小六,你拿了赏赐快快离宫,切勿对人讲你出自罗将军营中,以后找个安稳地方,好好生活吧。”建文帝说完,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似乎只有打完这场仗,百姓才能安稳呢。

戴公公急忙遵旨,梅小六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进殿后第一次有勇气抬头,望向龙椅上那位光华灼目的年轻帝王。

玉琢般的面容,朗月似的眸光,所谓天人与谪仙,是否就是这个样子?梅小六心中忽然升起复杂的钝痛,鼻尖骤酸,喉咙里低低地滚出几个字:“谢皇上,皇上……万岁。”

建文帝慢慢自龙椅上站起,俯视一殿大臣良久,骤然收回目光,回身沉声道:“今日早朝至此,散朝吧。”

皇上说的是“散朝”,而不是“退朝”,一字之差意境大不同。政权更迭,古来常见,朝臣们个个心如明镜,一时“吾皇万岁”之声响彻大殿,只是声音里分明比平日多了哽咽。当今圣上宅心仁厚,平心而论,谁也不希望朝廷换天。

2

天阴沉着,散了早朝也不见一缕阳光。

纤长的身影远看有些疲惫,身后的奉天殿雄浑壮阔,殿檐高高挑入云霄,越发衬得那身影疲惫孤寂。戴公公鼻子一酸,快步追了过去,无声屏退皇帝身边的小宦官,自己悄悄跟随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