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也不知到底会在这儿被关多久。
静寂的老柴屋,蔻珠正埋头坐在旧木桌旁剪窗纸花。
不知不觉,她已经在这儿呆了好些天。
真是华丽与凄然的对比,今儿晚居然是个除夕夜。
外面烟火四起,爆竹一连串地像有人在唱歌似噼噼啪啪在空气中回荡不散。
蔻珠所剪的那红纸窗花,居然是两个小娃儿。
剪完了,她嘴角露出一抹迷蒙而又沉静的微笑。
缓缓地抬起头,木窗门外,月光正浓,光影如同一幅幅流年画卷,随着月牙儿的投射点点斑斑,在她的清澈瞳仁来回浮浪。
“蔻珠小姐,皇后娘娘叫你过去!说你这次闯大祸了!”
房檐下所落的雨珠叮叮咚咚。八岁的蔻珠跟着那老宫嬷过去。“你还不给我跪下!!”
皇后袁氏一向对蔻珠慈爱呵护有加,然而那天,她坐在一贵妃榻,凛若冰霜,头上的龙凤钗珠在额前颤颤闪动。
她闯祸了——
姑母袁皇后这样告诉她,后宫有处被传说闹鬼的宫殿,常年废葺失修,如今,整个楼忽然被雷劈坍塌了,宫殿转瞬成了一片片残垣废墟。
蔻珠只觉一身的冷汗,像无数的细针刺进她皮肤在肆意狂虐着她。
皇后步履如飞,疾言厉色,接着,便拉着她小小的手拖着长长裙裾往那处坍塌的宫殿跑。
——九岁的准太子李延玉此时就被埋在那里。
太监侍卫们一个个汗流如雨,不停哆嗦着手拿铲子挖,哭声,吼声,呐喊声,老皇帝向来端厉严肃的眉头是从未有过的焦虑痛心疾首,当时,仅仅只有八岁的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场面混乱一幕幕。那男孩儿终于被挖出来了——被埋在烂砖瓦堆里,一层又一层,就像深埋在地上已久的死尸,早已奄奄一息,满身的血污……
蔻珠慢慢放下手中的那两张小纸片人儿。
一切缘起,皆由于那场灾难祸端的开启,她所亲手酿造的人间惨剧。
而她一切的苦难后果,自然,也缘于当时自己的懵懂无知,那颗还未纯熟的顽劣叛逆,以及愚蠢……
当然还有,对当时同样是小孩子的李延玉一颗“报复仇恨”之心。
多么愚蠢的“报复仇恨”!
她用那样无知愚蠢的童少年时光,去“报复”一个男孩子;
那么,必然自己后面所要经历承载的重重灾劫苦果,便要独自去吞,就是再苦,都要把它强咽下去。
现在,可是真的太好了……已经斟破了情网的蔻珠,穿过生命一层层重峦叠嶂,踏过老天爷所给她设下的迷雾困局——终于明白,原来,她和他,就只是那么一回事儿。
还了他,谁不欠谁,也就罢了。
手拿着剪纸小人,那对自由有着无比迷恋神往的蔻珠轻勾着嘴儿一笑,慢慢地闭上眼,有泪珠透过月光,盈亮在她面孔上莹然流淌着。
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哭泣罢,她想,为了他,仅仅、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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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小姐,是、是苏大夫!”
蔻珠慢慢起身回转过头,丫鬟素绢的一声捂嘴轻叫,窗户门传来窸窸窣窣,月光下,有一道黑色的身影在悄然爬窗。真的是苏友柏。
“苏大夫?怎么会是你?”
蔻珠怔愣惊愕不已。
苏友柏仿佛在极力掩饰自己的声音,终于,又从窗慢慢爬下。
气促吁吁,满头大汗道:“王妃,我来看你,你在这里她们有没把你怎样?我实在放心不下!”
苏友柏俊秀的面庞透着绯红,他是绝不会承认,面对着眼前的蔻珠,他对她有着某种不该有的想法——连他自己都打死不认,纸捅破了,一切都会显得无所遁形。他怎么可能自己主动招认,他喜欢上了一个有夫之妇,还是王爷之妻。蔻珠赶紧让素绢拿干帕子给他抖雪抖肩膀上的灰,自己也转身忙忙去给他斟茶。她把一杯热乎乎的茶端到苏友柏手里,又招呼他坐下,轻声道:“这儿太危险了,我倒是还好,只是没想你居然跑这儿来,你真是胆子太大了!你是怎么偷溜进院子呢?没有人发现你吗?”
苏友柏道:“放心吧,没人发现我,那刘妃命令的一帮子蠢货,我稍微使点伎俩就可以进来,不怕!”
蔻珠叹了口气:“今天是个除夕夜,真没想,你会到这儿来,也算是咱们一起过了个年!”
她的语气很平淡,眸中凄然却没有悲惨,仿佛看得很开。
苏友柏怔怔地看着蔻珠,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没有变,即便落魄如此,环视四周,处于如此窘迫凄怆之境——四壁阴冷潮湿,烛灯如豆,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凉飕飕的霉味。她衣着朴素,发钗首饰简单到极致,却还是那么给人以高贵出尘,落落大方。
素绢赶紧笑着道:“苏大夫,我看,您还是赶紧走,要是被人发现,咱们王妃就是跳进河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