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司饰
五月五日端午节,又名“浴兰令节”,自五月一日及端午前一日,东京街道上处处可买到桃、柳、葵花、蒲叶与佛道艾,端午那天家家铺陈于门首,与粽子、五色水团、茶酒一起供养,又以艾蒿编成人形或虎形,钉于门上,取镇邪驱恶之意,士庶人家递相宴赏。
宫中也是这样。诸阁门皆悬艾人艾虎,又取紫苏、菖蒲、木瓜,并切为茸,以香药相和,用梅红匣子盛裹,与百索艾花、银样鼓儿花、花巧画扇、香糖果子、粽子、白团一起,列为端午供养之物。
此外,内司还以菖蒲或通草雕刻天师驭虎像立于禁中,以五色染菖蒲悬围于左右,又雕刻生百虫铺于其上,再以葵、榴、艾叶、花朵簇拥,五彩缤纷,大如上元节扎的山景花灯。
那日大内热闹非凡。内侍换上夏季罗衫纱袍,宫娥头戴花团锦簇的内样花冠,手中捧着帝后分赐诸阁分、宰执、宗室的百索彩线、细巧镂金花朵、银样鼓儿、糖蜜韵果、巧粽、五色珠儿结成的经筒符袋、御书葵榴画扇、艾虎及纱匹段,熙熙攘攘穿梭于宫苑殿阁之中。而后苑葵榴斗艳,栀艾争香,有奉召入宫的皇亲宗室于其中击球射柳,也有宫眷在旁投壶斗草,一派升平景象。
我于这日结识了十三团练赵宗实。他也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温和沉默,略有些腼腆,见了长辈话并不多,通常是问一句答一句,在皇后面前亦很拘谨,似乎有点怕她,见了苗昭容倒还好些,因他小时在宫中,常获苗昭容照料。公主很喜欢他,一见他便连声唤“十三哥”,奔过去问长问短,他见了公主也很高兴,说起话来显得轻松许多。
大概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十三团练对公主的侍从亦很友善。午后他与几位宗室子玩一种名叫“击丸”的游戏,数来数去少一人,便看着一旁随侍的我,问:“你过来跟我们玩罢。”
我有些惶恐,说自己不会,他却毫不介意,拉我入场,说:“我教你。”
击丸近日才在京中兴起,玩时先在地势起伏有变化的旷地上画一球基,分别以离球窝数十步到百步为距,再挖一定数量的球窝,参赛者轮流以顶端为勺状的木棒击大如鸡卵的玛瑙球,以击球入窝次数最少的一方为胜。
初时我不懂技巧,不是选错了球棒便是动作角度不对,球被击得忽远忽近,就是不入球窝。而十三团练极有耐心,慢慢讲解,甚至把手教我,最后我渐渐得法,能勉强应战了。
这日入宫来的贵戚女中有皇后另一位养女,国朝名将高琼的曾孙女,皇后亲姊的女儿滔滔。高姑娘幼时被皇后选入宫,与十三团练一起同养于禁中。当时宫中人都称十三团练为“官家儿”,称高姑娘为“皇后女”。因二人同年,又性情相投,帝后都有意撮合他们。今上还常指着高姑娘逗十三团练说:“皇后女可以做你新妇么?”后来因豫王出生,十三团练被送还汝南郡王邸,高姑娘也随后出宫归本家,皇后才又收养了范姑娘。
十三团练与我击丸时,高姑娘与公主同坐于一侧观看,目光始终落在十三团练身上。十三团练有时也会悄悄看她,若四目相触,他们又似被陡然灼烫一般,迅速转首回避,面上有绯色,唇角却又都是微微上扬的。
端午皇帝照例不视朝,今上本也在后苑与皇亲叙谈,忽闻内侍传报说有数名谏官求见,有要事禀奏。今上虽不大乐意,但终究还是换了赭黄龙袍、平脚幞头,束上红带与犀金玉环,穿戴整齐去垂拱殿接见他们。
此去良久仍不见归。天色渐暗,快至开宴时辰,皇后便唤来几个年轻嫔御,命她们去今上寝殿福宁殿候着,若见官家回来更衣,即迎至后苑入席。
公主听见皇后这样吩咐,遂自己请命,要去福宁殿等父亲,皇后也答应,让她与几位娘子一起去。
我随公主同去。在福宁殿又等了一会儿,才见今上匆匆赶回,额上满是汗珠,边走边命殿内小黄门:“快去请李司饰过来。”
尚服局下设司宝、司衣、司饰、司仗等四司,每司各有两名女官主管。主管司饰司的女官中有一位姓李,擅长以导引术梳发,姿容也颇出众,人称“梳头夫人”,常为官家梳头,极得今上宠信。
蒙官家宣召,李司饰迅速过来,为他分发梳头。嫔御列侍左右等待,公主亦在内旁观。
其间公主问今上:“爹爹为何这时梳头?”
今上叹了叹气,道:“适才几个谏官一直在冲着我讲大道理,我欲早走,便对他们笑着说:‘众卿之意,朕已知晓,容节后再议。’不想刚一转身,还没迈步,袖子就被一个官儿拉住了,一迭声地说:‘陛下一定要听完臣等谏言……’我想抽回袖子,他却还不松手,我便只好回去坐着,一直听他们讲完,偏偏其中有一位体味甚重,现今又是大热天……直熏得我脑疼耳热,头皮发麻,所以必要梳梳头才能清醒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