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不去的故乡 生日礼物
01
父亲的手工面
每年初秋,天气转凉,父亲站在小方桌旁。
盆里放面粉,倒水进去,开始搅和,再加水反复揉按,直到片块状的面全部聚成一大团,这时手和盆都搓揉干净了。
父亲那双手,有着一种我无法想象的魔力。做手擀面这种活,对他来说跟抽根烟似的,熟练、迅速又享受。
醒好的面拿出摊在桌上,轻轻撒上薄面粉,宽大的擀面杖开始动工按压。在我童年时期,别人家的擀面杖是用来吓唬小孩的工具,有些孩子不听话,家长就会假装抄起擀面杖,对着孩子,面露愠色:“你再不听话就打你哦!”
而擀面杖对我来说,是成年人才配用的东西,是神奇的父亲才配用的东西。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支配擀面杖的最佳人选。不论吃面条还是吃馄饨、饺子。
那根木头将这坨厚重的面,慢慢压平直到厚度一致,一大块圆面饼就这样平躺在四方桌上,再抓一把薄面撒上防止粘在一起,这时爸爸迅速拎起那一大层面皮,一层层叠起来,整齐工整。
最后动刀切条,这是做手擀面最神圣的时刻,在缓慢而均匀的刀法下,一条条面条出现了。我们姐弟几个围在桌子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忽上忽下的手。少有的崇拜他的时刻。父亲越发得意,哼着小曲轻松惬意地抖动粗细一致的面条,放到簸箕里摊开,再干晾几分钟,就可以端到厨房下热水锅了。
而我,也得到了当年的生日礼物:那天的第一碗面条。
苏北老家的习俗,生日那天,寿星必须吃锅里盛出来的第一碗面。这一天,是我一年中最受重视的时刻。从第一碗面盛上桌,到全家人吃完收拾碗筷。我无比珍惜这段时间,每次都吃得很慢,我希望这顿饭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读初中开始住校,每年生日都赶上开学,电话里母亲总是提醒我别忘了吃面,我嘴里含着超市买来的泡面只管点头。
“你爸今天也在家里擀了面,第一碗没吃,留给你。”我妈在那头说着,我眼圈红了。
即使到今天,妈妈不但记着全家7口人的生日,还要一年煮上7回长寿面,虽然我们都不在她身边。
我的父母从来不给我买生日礼物。12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几个月没有好转,我以为我快死了。在市医院旁边,他们把我带到小商品市场,那里有很多玩具店。
母亲说:“你想要什么,就买给你。”店员用异样的眼神一直盯着我,我不知道是我穿得太土了还是年纪太大了还在挑玩具。那天我什么都没买,但我记得出来的时候特别开心。
没多久,我就让自己好起来了。
偶尔我会闪现一丝抱怨的念头,那时候我为什么不能有好看的裙子、不能有酷炫的玩具。可一想到在这世上,有个每年都记得我生日、每年都给我做一碗手擀面的人,这本身就是最好最酷的生日礼物啊。
02
丹的玩偶
我忘记是高几了。
那天生日,出早操,我们站在楼下排队,10分钟前我在自己课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玩偶,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祝我生日快乐,落款是“丹”。我脑袋里迅速搜索了下名字里带个“丹”字的人。
原来是她。
跟她同班同镇,每月放假我们都一起坐公交车回家,算是比较亲密的朋友。我排队的时候站到了她的边上,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笑着说:“谢谢你给我的生日礼物。”
她转身看我,也笑着回:“什么?”
我有点不好意思,继续说:“礼物好可爱,嘻嘻。”
她眼神变得疑惑,但还是面带笑意。我心想这是在捉弄我呢,说:“别装了,就知道是你,哈哈哈哈。”
“啊,没有啊,今天是你生日啊?”她突然不笑了。
就在此刻,站在我前面的同桌回头对我说:“为什么名字里带‘丹’字的只有她一个?”
我才注意到,她的眼泪在眼圈打转。我也才注意到,她的名字里也有“丹”。
我永远都忘不了她回头看我时的眼神。
那时候我们同桌,会闹点小矛盾。她的脾气古怪,我的脾气也不好,算是我们班两个古怪的女生坐一起了。女生的感情很微妙,经常为一些小事绝交一个月不说话,也会因为一两件小事突然好得比亲爹妈还亲。
我生日那会儿正是我们冷战期,加上这个误会,我都不知道最后花了多久跟她和好。
高中毕业后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几个月通一次电话。聊天内容无非是回忆彼此的过去和讲述各自的现在。大学寒暑假回家,偶尔约见一次,在县城街头吃着高中常去的麻辣烫店,冷风嗖嗖刮过我们的脸,讲到一个有趣的往事在街头笑到眼泪哗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