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场人生旅程的开始
离开之前,我打算拍巴黎风景,在巴黎临时租了个床铺。巴黎有很多这样的临时居住点,租赁对象大多为刚来巴黎上学的学生,等租到房子就走。我来的那天,恰巧有个女孩也搬进来,女孩20来岁的模样,晒得有点儿黑,估计是从法国南部搬到巴黎的。
女孩的专业是葡萄酒贸易。
房子极小,出门在外的人很容易满足,谁都不会抱怨。半夜,我躺在床上,床边的小窗晃着一点光,这让我想起自己刚来巴黎的那段日子,想起阿美和她的丈夫、他们的房子——那间小得可怜的房间。夜晚,也有这样一扇小窗晃着光,令人遐想无限。
阿美的孩子也快7岁了吧?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样。
还有那晚,站在树影里的他……我侧转身子,想,时间过得真快,转眼7年。
女孩噼里啪啦敲着键盘,一边回头问我:“姐姐,没影响到你吧?”我说:“不要紧。”女孩有点儿歉意,说自己在外省读的法语,然后到巴黎申请学校,还要找房子,所有的事情都挤在一起了,要是找不到学校和房子,她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笑,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等女孩敲完键盘,时针已划向下半夜,她说最担心的是房子,如果找不到住的地方会很麻烦。我问:“你去找过没有?”
她说:“找过,离申请的学校不远,但是犹豫了一下,房子就被人抢走了。”
我说:“巴黎的房子很紧张,有合适的绝对不能犹豫。”
她把我这句话当至理名言,拼命点头。半夜,两个人都睡不着,女孩说:“姐姐,跟我说一下你这几年在巴黎遇见的有意思的事吧。”
7年的事,怎么可能在一两个夜晚讲完呢?我跟她说:“在法国的第一场测试我得了18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尖叫声把老师吓了一跳。”
女孩说:“法国的满分是20分,18分算很优秀的。”
“当时我还以为是百分制。”
“还有呢?”
“还有……”我跟她说切到手指叫救护车的故事,说歌女嫁给贵族的故事,说巴黎地下有很多很多骷髅,玛丽·安东瓦内特的小狗葬在某部长的院子里……
女孩听得津津有味,忽然问:“姐姐,你有男朋友吗?”
“哈,为什么这么好奇?”
女孩探出脑袋:“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你叫我姐姐,我快成剩女了。”
“是房东说的,说你比我大,所以我叫你姐姐,但我觉得你还没到嫁人的那个年龄。”
“到了,到了。”
“哎呀,我现在还要学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嫁出去。”女孩叹口气。对女人来说,仿佛婚姻是最终归宿,在这之前,再成功也不算真正成功。女孩无意流露的天性,我照例说一句:“你还小呢。”
清晨,女孩又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键盘,房子还没有着落。我无意中说:“试着申请下学生宿舍看看。”
下午,女孩收到学生宿舍的邮件,说恰巧有人搬出去,有个空位。女孩心情大亮,连连道谢:“姐姐,你怎么知道有学生宿舍的呢?”
多年前,他曾经帮人申请过,那是多遥远的事情啊,一想旧尘扑面,时间在滑动,永远停不下来。我摆弄着相机,女孩已经收拾好行李,她说早点儿搬,怕再等一会儿房子就没了。三个大行李箱,估计里面什么都有,风油精、板蓝根、衣架、针线盒……女人总是把所有能想到的东西带在身边,才有安全感。
这种傻事,我也做过。
女孩走时向我道别,走两步又回头,问我:“姐姐,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说:“注意安全,好好学习。”
她点点头,我觉得她会懂的。我刚来巴黎时也是这般年纪,这般迷茫,我在这座举世闻名的城市里度过青春最美好的7年。这一段人生之旅没有回程票,旅途过了就过了,不管你丢失了什么,收获了什么,列车都会继续向下一站驶去,人生不设失物招领处。
我决定离开的那天,安祖曾问我,为什么我一直带着那枝玫瑰。
我忘了当时怎么回答,心里清楚的是,如果带着它,一定是因为不舍。心里还放不下什么?不,放不下的不是别人,是自己,人都是被自己感动的。因自己而留恋某人某物,我没有放不下谁,我忘不掉的是自己的青春。常常在梦里醒来,梦见过去的事,忧伤或浓或淡,伴随着怀旧的无力感。我怀念过去的美好,怀念轻盈的脚步、光滑的皮肤和纯净的爱情,年少时陪伴过我的那个人,我永远记得,而他是谁却再也不重要。他现在在哪儿,是什么样子,我不会去想,更不会去追逐,这不再是爱情,这是因时间距离拉开的情绪,微带着“年轻真好,可惜再也回不去”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