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黎安扬的葬礼安排在城西的那家殡仪馆举行。出殡前一天晚上米佳宁在我家住的。我和米佳宁一晚上都没有睡,米佳宁也不哭,只是死死攥着黎安扬送给她的戒指,手指上面被压出来一道血痕,戒指内层刻着黎安扬的名字。
葬礼很简单,只去了很少的亲戚,都穿着深色的衣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黎安扬的母亲看起来非常单薄,哭得站不稳,两个女眷搀扶着她。黎安扬的父亲站在边上,眼角的皱纹斜插入白发中,看起来很严肃,他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但悲伤都已经写在了脸上。米佳宁和我在后排,我担心米佳宁会崩溃,但她看起来很平静,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尹重城也去了,穿着黑色的西装。但是我真的没办法打起精神跟他讲一句话。
虽然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黎安扬躺在一张床上被推出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我用余光看到米佳宁还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努力地看着黎安扬,满脸都是不解与迷茫,努力地让自己相信那是他。我知道,这一次,她终于彻底被打垮了。
整个一天米佳宁都没有开口,不说话,也不吃东西。跟她说话她也不搭理,像个木头人一样。我试图找一些我们曾经感兴趣的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可是我发现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自言自语。仿佛我和米佳宁之间有一层透明的隔膜,已经把我们两个分离在各自的世界里面,我在这边用力要打破这层桎梏,她却在那边背对着我,听不到我在说什么。
“陆小乐,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米佳宁终于开口。
“好吧。”我把我的卧室留给她,到客厅沙发上睡觉去了。
隔天早上的时候,我熬了点白米粥,然后叫米佳宁起床,我推开门,拍拍她的脸,喊了几句,她没反应,我想怎么能睡得这么沉呢,转头看到床头柜上一个空药瓶,我脑袋“嗡”地一声空白了,过了两分钟之后才想起来打电话叫救护车。
救护车“呜啦呜啦”的声音我听得揪心,两个穿制服的人把担架抬进来,把米佳宁放上去,我看到她的脸惨白惨白的,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她这副样子,那个生龙活虎生机勃勃的米佳宁好像只是存在于回忆之中的,现在这个米佳宁,仿佛才是真的她,我知道很多时候米佳宁其实很脆弱,很多事情她都在硬撑,因为我太容易垮掉,她只能挡在我前面,帮我撑着。可是当她自己需要保护的时候,却找不到坚强的理由。没有了黎安扬,她现在连活下去这个理由都变得牵强。
我坐在米佳宁边上,握紧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像是浸过了冰水那样。米佳宁面容安详,呼吸平稳而微弱,仿佛正在进入甜美梦境的熟睡中的婴儿一样。我不敢惊扰她,但又害怕她永远都醒不过来。
一进医院,米佳宁就被推进了急救室,急救室的灯亮起来,我给米佳宁的妈妈打了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就哭起来了。我坐在椅子上,感觉度日如年,感觉到绝望之前的蜂涌而至的孤独。我最需要米佳宁的时候,她总是死皮赖脸地粘着我,我赶也赶不走。可是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因为她的一句话就离开了。我想如果我昨天晚上看出了米佳宁的异常,如果我一直陪着她,结果也许就不会像是这样。想到这里,我就非常懊悔。
护士们穿着白色的衣服在我眼前来来往往,还有坐着轮椅,或者拄着拐杖的人,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瞬息万变,也许下一秒,两个人就可以阴阳两隔,而这又是多么无奈的事情,上学时还总觉得泰戈尔的诗真浪漫,他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在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不再这么认为了。如果两个人已经永远无法相见,爱情又怎么能成为他们彼此之间筋肉相连的纽带呢。生命与爱情都是那么容易消逝的东西。
米佳宁的妈妈二十分钟之后到的,她见到我就搂住我哭,不停地说“佳宁着孩子怎么这么傻呢”,我抹干净眼泪拉着她妈妈的手不停安慰着。在所有人都崩溃的时候,必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挺着,否则整个世界都要沦陷了。我现在才明白这个米佳宁一早就明白了的道理。现在,就算天塌下来。我也必须要为米佳宁顶着,哪怕头破血流,哪怕肝脑涂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灯终于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说“病人现在暂时脱离危险了,不过还是需要入院观察。”米佳宁的妈妈平复了一下心情,去交住院手续了。我看到米佳宁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她。
我去外面买了些清淡的食物回来,就让她妈妈先回家了,我坐在米佳宁床边,等着她苏醒。我突然想起了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玩的一个游戏就是装死,我和米佳宁并排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使劲屏住呼吸,谁先喘气谁就输了,米佳宁肺活量没我大,每次都输给我,然后就坐起来呵我的痒。我看着昏睡着的米佳宁,真的想推推她,告诉她,这次是你赢了,快点醒过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