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爱与不爱,不一定成正比
——那年的我们还不知道自身的渺小,在命运面前是那么势单力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再遇骆轶航的关系,我又开始梦见我的高中时代,在梦里甜蜜和痛苦交织,有时候我恍如身在天堂,有时候又仿若直坠地狱。灿灿几次把我从噩梦里唤醒,我睁开眼,刺眼的日光灯下,被我惊醒的同寝室女生都坐在床上看着我。
临近毕业,原本就没什么课,为了不影响同寝室其他人的睡眠质量,我索性搬到梓园小住。
某天深夜,我又梦到十六岁的骆轶航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对我说:“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拥有你。”我在他清澈又温柔的目光中,舒展得像一朵春天里的花。就算是在做梦,我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我还是发自内心地欢喜,因为只有在梦里我才能彻底地放纵自己,沉沦在自欺欺人的幸福里。
但,所有的好梦都易醒,每每从温暖的梦境回到冰冷的现实,我望着窗外缭乱的黑影,孤寂像黑暗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我把头深深埋入被褥之中,酸涩的泪意从鼻腔蔓延至眼眶,然后破碎的哭泣声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我睡在二伯家单薄冰冷的床板上,用散发着霉味的被褥捂住脸孔,整夜整夜地流泪。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难过、这么绝望呢?对明摆着的美好的未来,我没有一点点期待。
“做噩梦了吗?”
我哭声一滞,狼狈地抬起头,看到穿着白色睡袍的陈梓郁靠在房门边,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袅袅的咖啡,好整以暇地望着我。橘黄色的温暖灯光自他身后照射进来,流泻在卧室的实木地板上。我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扭过头去不想说话。
“不欢迎吗?”他的声音听不出或悲或喜。
“我有那个资格吗?”我平静地用一个问句陈述事实。
“也是。”陈梓郁走到床边,俯下身说,“顾昭昭,我就是喜欢你识大体、明事理、有自知之明。”
我当然不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讥讽之意,若是平日听听也就过了,可是此刻我的心情实在太糟糕,我冷笑一声,当他是空气,翻身拉上被子睡觉。
陈梓郁在我床边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关灯,黑暗一下子又蔓延了上来。过了没几秒,身侧的床垫突然向下沉了几许,我不由得警觉地翻过身,目光对上陈梓郁晶亮的眼睛。
窗外的月光照射进来,在他的瞳孔里形成一小簇反光,他像暗夜里的吸血鬼王子,英俊、邪恶,同时又有一种致命的悲伤——是因为永远无法见到阳光吗?
我紧绷着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陈梓郁,他明明说过他有洁癖,不喜与人接触,所以我们从未共寝过。
“我今天喜欢这张床。”他无赖地说。我起身找拖鞋,既然他喜欢这张床,我让给他就是。
陈梓郁没有任何预警地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拖上床,然后紧紧箍住我,像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你疯啦!”我用力挣扎,混乱间我的指甲掐进他的皮肉里,而他只是沉默不语地紧紧抱着我。过了许久,我挣扎得累了,静下来才发现陈梓郁好像在哭。
他的眼泪落在我的肩颈上,是湿的、凉的,像冰凉的晨露凝结在骑士的盔甲上。
我不知道陈梓郁发了什么疯,可是他的眼泪让我难过极了,像他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富二代都那么悲伤,那像我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指望?
我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世界,它对我不好。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陈梓郁已经走了,若不是在身旁的枕头上找到一根短发,我几乎要怀疑昨晚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梦。
两年了,我们结婚两年,我几乎没有见过陈梓郁脆弱如斯的模样,他是阴郁而桀骜的,带着与生俱来的忧伤,却不是脆弱或者软弱的。
我看到床头的日历时突然想起,五月二十二日,昨天,是陈梓郁生母的忌日。
去年的昨天,他独自在书房里喝得酩酊大醉,临近午夜时他拨了十六个电话给我,要么我还没接通他就挂断,要么接通后他就一遍遍地说:“我好想你……好想你……”我还记得当时我睡得迷迷糊糊,很是恼怒,但听到他用那种无助又柔软的声音说他想我时,心中还是微微一动,像被人轻轻碰了一下。结果他喊出后面那个字之后,我又满后脑勺儿黑线——他说:“我好想你……妈……”
据说陈梓郁的生母并非正常死亡,是因为陈老爷子包养现在的陈夫人沈玉芳在先,甚至想离婚再娶。当初陈梓郁的母亲嫁给陈老爷子算是下嫁,因为陈老爷子那时只是个一文不值的穷小子,而陈梓郁的外公外婆颇有点背景。陈梓郁的母亲排除万难嫁给心爱的男人,又辛苦地助他事业有成,却要落得一个下堂妻的下场。她接受不了曾经最爱的男人变成如今可憎的模样,而最让人绝望的是,哪怕他变成这样可憎的模样,他仍是她深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