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信不信我敢以下犯上,”岁行云幽幽睨他,从牙缝中挤出话尾,“当场弑君。”

“做人要言而有信。”李恪昭淡然哂笑,抬起下巴指了指那装着火齐珠原石的大木箱。

“你自己说的,在将它搬回南院之前,你是我夫人。所以,此时你若对我动手,那叫‘弑夫’。”

你倒很会顺杆爬!

岁行云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外强中干地哼哼两声以示威胁,却也不敢当真动手。

“不搬就不搬。大不了我就穷死。”她自暴自弃嘟囔一句,背过身去继续点数面前金银。

李恪昭也怕真将她激恼了,便见好就收,轻声笑嗤:“逗你的。搬走就是。”

沉默片刻后,岁行云才缓慢回头,神色转霁,笑着“哦”了一声。

“不过,若不是公子提起此事,我倒险些忘了……”

“什么?”李恪昭强行绷住平静神色。

岁行云就那么扭头望着他,直勾勾不闪不避:“我休书呢?公子几时放给我?”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恪昭垂首瞪着面前的箱子,心中暗骂自己一句。

“眼下尚有许多事要忙,休书之事,往后得闲再议。赶紧,日落前务必点完府库,否则你我明日还得来耗。”

他这般催促,岁行云自也识趣:“是,公子。”

之后两人在府库中各行其是,堪堪赶在日落时完成府库的清点造册,由李恪昭执笔,将清点好的各类财物数目记在绢帛上。

等待绢帛上墨迹风干的间隙,候在旁侧的岁行云上前帮忙收拾笔砚,悄悄觑了他一眼。

入夏日落后仍有青白暮光,透过雕花窗格上的薄薄碧纱洒进,如零碎星辰缀在他乌黑发间,烁烁耀目,孤寂无声。

刹那间,岁行云心中生疼,酸涩负疚如潮水般涌来。

他当初同意蔡王遣使上希夷山代为求亲,虽是情势所迫推脱不得,实则也是真心欲择妻为伴的吧?

想他十三四岁去国离乡,孤身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波诡云谲的仪梁城内步步为营,如此数年。

到了寻常少年郎该成亲的年岁,他身旁按理更需有位贴心暖意的妻子为伴。

当初若非岁敏夺婚横生枝节,或原本的岁十三并未选择悬梁,甚或换做当世任何一位能安分于后宅相夫教子、不过分计较夫君将来共有几位妻妾的姑娘,李恪昭就能有个真正的妻子了。

“她”将全心交付余生,以夫为天,彻底而亲密地依靠他、陪伴他。

那样的话,他心中那些无法诉诸于伙伴的苦闷,便有知心枕边人耐心聆听;偶尔疲惫软弱时,还有温软可拥入怀。

岁行云眼眶微烫,清了清嗓子,却如鲠在喉,最终欲言又止。

跽坐于窗下桌案前的李恪昭略仰头,疑惑轻挑眉梢:“想说什么?”

其实岁行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被他专注的凝望搅得心湖大乱,愈发说不好话。末了只能垂眸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对不住。”

岁行云自嘲笑笑,是当真歉疚。

“倘若当初进府之人不是我,公子想听多少声‘夫君’都不难。摊上我这般令人糟心的混账,我都替您亏得慌。”

李恪昭将那记了府库清单的绢帛收好,站起身来在她头上轻敲一记:“亏没亏,我说了才算。要你瞎操心?”

*****

临走时,岁行云没忘抱走那装着火齐珠的箱子。

回到南院后,她没急着更衣用饭,独自立在寝房内间的雕花小圆桌旁,慢慢掀起箱盖。

箱中静静卧着一颗硕大的火齐珠原石,表面并不规整平滑,却丝毫不损它散发出莹柔红光。

火齐珠之所以金贵,正因其至暗有光,如长明薪火,终夜不绝。

这光虽比不得明月清辉,甚至不若烛火敞亮,但它能让人在孤寂中宵里觉着心暖。

岁行云又从箱中取出个装了雕刀等物件的小盒。

无论如何,她欠李恪昭一个“妻子”。若不做些什么聊表歉意,心中实在难受得紧。

之后大半个月,岁行云每日下午都会早早离开西院。

那半刻也不肯多逗留的架势与以往全然不同,让众人诧异嘀咕了好些日子。

某天下午她结束训练正要走,明秀将她拖到一旁,紧张而神秘地问:“飞星说,你院里定有黏人花妖成了精,每日都勾着你的魂叫你回去陪,不是真的吧?”

“这么瞎的话你也信?”岁行云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别听他乱吠。我只是赶着做点小玩意儿,月底之前就能成。”

回到南院后,岁行云一如既往,找容茵要了碗汤与几个馒头,便独自关进院中某间空房内,挑灯忙活到夜阑人静。

*****

七月廿一下午,西院众人训练得热火朝天时,岁行云向叶冉告假片刻,一溜小跑冲进李恪昭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