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约定(上)

戌时之前,我赶着牛车,回到了槐树里。

老张正在门前张望,看到我回来,又是欣喜又是惊讶。

“女君,这是……”他看着我那马车,有些不解。

“此乃我随行之物。”我简单道,“老张,这马车今夜可停在院中么?”

老张道:“女君总这般见外,有甚不可。”说罢,他过来替我把马车牵住,从另一边的侧门将马车赶入院中。

我和老张一起,将那车驾从马背上拆下来。那水桶虽封闭着,却重得很,摇晃时有硬物碰撞的声音。老张不是糊涂人,自然知道这水桶里有名堂。但他没有多问,牵着马去马厩里喂食,又对我道:“我做好了饭食,就在堂上,女君奔波了一日定是饿了,早早去用才是。”

我也不多客气,应下来,往堂上而去。

老张做得饭食着实不错,味道甚好。

我也的确是饿了,低头吃起来。不知为何,若在平日,我又饿又馋的时候,应当会全然不在乎文雅,狼吞虎咽一番再说。但今日,即便这吃食甚合胃口,我也觉得味同嚼蜡,只麻木地吞着。

脑海中转着的,仍是公子。

他期许的样子,微笑的样子,恼怒的样子,难过的样子……

他并不相信我已经死了。我曾安慰自己,我不过是公子的一个侍婢,他那样的人,很快就会得到一个新的及时补上,或许现在,就已经有新人住到了我的房里。

可是,那与我和公子又有什么关系?心里一个声音道。

他现在的难过、愤怒都是因为我。

他真诚地为我牵挂着。

而我却如此自私,视而不见,连一个解释都不愿给。

“女君,”老张似发现了我的异样,道,“这饭食可是不合胃口?”

我看着他,没有答话,少顷,却道:“老张,我那马匹和车驾,今夜劳你照料一二。”

老张似听出了端倪,有些讶色。

“女君,你……”

“我今夜还须出去一趟,”我知道自己不可逃避,深吸口气,道,“不过不会太久,去去就回。”

夜里,将近子时的时候,老张找来了一身玄色的厚袍交给我。

“女君。”他叹口气,仍有些不放心之死,对我道,“女君若有事,可托付与我,不必亲身出去。”

我摇头:“此事只可由我亲自去办。”

老张没有多言,只得点了点头,由我去。

那外袍身量颇长,相爱是吕稷的。不过它甚是暖和,走出外面,一阵风迎面而来,我并非感觉到冷。

我告别了老张,开了院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雒阳的各处街道,到了夜里便寂静无人,只偶尔有京兆府巡逻的军士走过。

我沿着墙根,往桓府的方向疾行。

槐树里距离桓府并不算十分远,步行将近半个时辰之后,我已经走到了桓府面前那熟悉的街道。我寻着平日里翻墙的地方,爬上墙头,轻轻一跃,双脚落地。

这里正是桓府的后园,昨日公子与我说话的地方。

我望了望四周,只觉心头跳得飞快。说实话,这并非我第一次在深夜出没,但这绝对是我最没有底的一次。

从后园往公子的宅院,路途并不远,转过几处回廊就到了。

这条路我也在夜里走过许多次,知道这个时候,不会有什么不去歇息的闲人。我正顺着回廊前行,突然,前方传来些动静,似乎还有灯笼的光照。我瞅了瞅四周,忙躲到回廊旁边的一丛茶树后面。

未几,几个人走过来,我借着灯笼的光照瞥去,不禁愣了愣。

是沈冲。

他显然是要留宿在桓府之中,这个方向,当是去他平日留宿时住的那处院子。沈冲眉间神色沉沉,而旁边跟着的,却是桓攸。

二人一路说着话过来,借着树枝的缝隙,我看到桓攸一边摇头一边道:“元初真是被家中惯坏了,竟这般执拗。”

沈冲忽而道:“表兄亦以为,那尸首就是霓生?”

桓攸讶然,道:“那还有假?那尸首上的衣裳,连元初身旁的青玄都看过了,说那的确是云霓生的衣裳。”

沈冲没说话。

桓攸拍拍他的肩头,道:“我知你也受了那侍婢照顾,自是有些难舍,不过母亲一向跟信任你,元初那边,还须你多加开导开导。”

沈冲似在沉默,少顷,叹口气,答道:“这我知晓。”

桓攸声音宽慰,又与他继续交谈着,往回廊的那头走去。

待得无人了,我从藏身之处出来。

长公主倒是会装,我心想,竟然连沈冲都请了来;

我不多逗留,继续前行。顺着回廊,没多久,拐到了侍卫们的住所。

不出我所料,这里也有人彻夜未眠。我从一处窗口翻进室内时,榻上的人即刻起身,低声问,“谁?”

“我。”我答道,扯下面上的玄巾,走到阿洪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