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画境中的景象再次变幻,视线清晰之时,大家已然随着朝云的记忆,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山林。

她被困在一个不大的法阵里,如何都无法出去,能做的只有等待。

在那万般焦急地等待中,她终于等到了心底盼望之人,却见其伤痕累累,狼狈不堪。

“你……”

“用不着你关心。”郁溯说着,于她身侧靠树而坐。

“谁伤了你?”

郁溯冷笑一声,反问道:“你怎么不问我伤了谁?”

朝云皱了皱眉,目光犹疑片刻,依旧问出了与方才相似的问题:“你怎么会伤这么重……”

也许那一日,朝云没有问郁溯到底伤了谁,于郁溯而言,已是这位神明上千年来给予她的最大温柔。

她许是世上最易讨好的人,哪怕曾经被人早早放逐出境,哪怕千年万年遥望换不得一次回望。

可那一刻,她那早在妒火中烧灼成灰烬的一颗心,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着,自那冰冷的灰烬之中再度跳动了起来。

所以,朝云看见郁溯的眼神变了。

再没有那近似疯癫的绝望,仿佛在这一刻,一切又都回到了当年。

郁溯轻声问了一句:“放下所有,随我回去,你做得到吗?”

朝云迟疑片刻,道:“我若与你相守,必定为你带去祸患……”

可郁溯却似听不见般,只继续问道:“你做得到吗?”

沉默,数十秒的沉默过后,朝云泛红了眼眶,也不知从哪借来的勇气,轻轻点了点头。

她说:“你若不怕,我也不怕。”

郁溯迟疑片刻,似想靠近,却又终是与之保持了一段距离。

她张了张嘴,一时欲言又止。

朝云见郁溯目光愈渐迷离,不由泛起一阵担忧,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好一阵沉默后,郁溯低垂下眉眼,轻声说道:“我能信你吗?”

她们之间,原早已失去了信任。

作恶多端的妖精,如何相信那心怀苍生的天神也能真正属于这肮脏而又卑微的自己?

假的,真不了,配不上就是配不上。

待到金乌扶桑成功渡劫,朝云若是要走,她又哪里留得住?

朝云静静望着眼前之人流血的伤口,泛红的双眼,一寸一寸坚定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而抬眉,轻声说道:“你若不信,或可改了我的记忆。”

她说,你可让我在那段记忆之中深爱着你。

她说,这是我自愿的,若真有一日,我忆起一切,也不会怪你,不会忘记……我曾在不便言说的时日里,深深地,爱过你。

真也好,假也罢,若得不到天魔之力,这便是她们在一起的唯一机会了。

那一日,郁溯像着了魔般,照着朝云所说,在朝云的面前,一点一点编织了一段只在她梦中存在过的虚无与美好。

她将藏着她,囚着她,直到再也强留不住的那一日。

就像,末日前最后的放纵。

她们都知道,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却依旧笑着飞蛾扑火。

尽管如此,郁溯依旧没有真正将她挚爱的神明独占。

蛇山相伴的短暂岁月,她无一刻不将其捧在掌心,碰都不敢多碰一下。

她怕,她怕朝云醒来会后悔。

她怕,她怕自己沾染血腥的双手不干净。

她得到了她,却又不曾真正得到。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直到那一刻才明白,原来自己真的不配。

可不配又如何,她此一生执念已深,只怕是命尽之前,再也退不得半步了。

所有的画面,终在这一刻随着画境一同模糊。

最后,化为一抹墨色灵光,又如烟般消散而去。

大家依旧围着一张圆桌而坐,朝云也依旧静静坐在床头。

屋内再没有任何逼问,每一个人都很沉默。

沉默中那第一声响,是幽砚倒茶时壶身碰到杯口,与那茶水倒出时的声音。

她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茶,都没喝完,便又递给了旁侧愣着的亦秋。

亦秋怔怔接过杯来,低眉看了一眼,无意识沿着那一处极淡的唇印将余下茶水饮了下去。

而后,抱着手中茶杯,一时有些茫然无措。

“我看天色快亮了,我和月灼去为大家备些早点吧。”渐漓说着,轻轻扯了一下月灼的衣袖,两人溜似的离开了这无比尴尬的房间。

熏池在一旁皱了皱眉,显然觉得十分尴尬,偏又在此坐得非常之稳。

此事关乎天人两界,他虽是隐于人间的散神,却也不好全然不管不顾。

不知过了多久,幽砚轻声问了一句:“木神今后作何打算?”

亦秋在一旁听了忍不住在心底直呼666,鸟女人不愧是鸟女人,半句屁话不多说,上来就是开门见山。

幽砚不似熏池,有太多仁慈之心,更不似洛溟渊和江羽遥,会在自己的仇恨与朝云的抉择之间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