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辜负
更鼓敲了两声,卧房的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笼着手不住地打转,似是在犹豫不决。
房门呼地打开,柳重明披着夹衣站在门槛里:“什么事?”
他心里忐忑不安,能让管家三更半夜还来打扰自己的,没有第二件事。
管家跟他多年,是个不啰嗦的。
“世子爷,白将军找到了,人还活着,就是情况不太好,抬回来的。”
他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下,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要出门。
管家忙拦着。
“世子爷,白夫人特意吩咐,您这边知道就行了。白将军眼下需要医治静养,您现在就算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耽搁了你的正事。再过几天,等白将军的伤势稳定下来,再知会您这边。”
柳重明接过管家递来的信,果然是姑姑的手书。
姑姑知道他担忧得茶饭不思,将前因后果写得详细。
——白石岩独身前往北望坡之南后,迎头遇到了任瑞一行人,南衙早就对石岩虎视眈眈,如今在荒山野岭这样狭路相逢,当机立断包抄袭击了白石岩。
——石岩受了些伤,逃出包围,却始终没能甩掉身后的追兵,情急之下钻进山石缝隙中藏身。
——任瑞没见到他去了哪里,可那人是个狠厉果断的,不放过一点可疑之处,放火点燃了缝隙里的枯草。
——石岩被逼得只能不断向下,那缝隙看着狭窄,下面别有天地,距离地面很高,他在饥寒交加中攀了许久,终是到了谷底,又沿着结了薄冰的山涧一路前行,最后找到了山里的人家。
再之后的事便顺利起来。
可村落离围场有很远一段路,白石岩被人抬回家里好生照顾,昏睡了数天才清醒,手脚却在凛冽山风里冻坏,无法上路。
幸好有白石磊带着北衙兵士慎之又慎地来回搜索,才从村民那里得知了白石岩的下落,如今人已经被妥当地接回家中,好生医治。
柳重明用手捂住了眼睛,低声哽咽——命运到底还是眷顾他们的,一切都没有不可挽回。
在得到白石岩下落之前不久,姐姐那边也有了明明白白的好消息。
许是因为宫里很多年都没有再添新儿,皇上对姐姐腹中的胎儿甚是重视,连饮食都慎之又慎。
从猎场回来之后,姐姐将养了这么几天,胎儿终于安稳下来,再没有见红。
虽然经历了千钧一发的大起大落,可一切终于都回到了刚刚好的轨道。
他从不信鬼神之说,此时却恨不能跪下,向菩萨佛祖叩谢感恩,甚至看了黄历,特意选了一天,准备上山参拜。
可没等他来得及出门还愿,别院来了客人,意料之外的客人。
“石……石岩!你不好好养伤,跑出来干什么?!”
白石岩的左手冻伤得厉害,被裹缠得厚厚的,用右手撑着拐杖,一瘸一瘸地进了内院,对柳重明的又惊又喜视若不见,罕见地沉着脸,单刀直入地问:“曲沉舟呢?”
柳重明心中一紧,很快明白过来,石岩这是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该来的毕竟躲不开。
“你放心,没让他跑掉,已经抓回来了。”他过去搀扶着白石岩,轻声说:“我带你去看他。”
去的方向是卧房,每走一步,他的心都提了一分,盼着白石岩能问点什么,哪怕破口大骂,也让他心里好受些。
可这一路上,只能听到白石岩的拐杖点在回廊上的声音,安静得令人窒息。
卧室里闷热逼人,十几个炭盆沿着墙摆了一圈,将诺大空间的寒气驱赶得无影无踪。
转过围屏,床上堆了一团被褥,下面的人被盖住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凌乱的乌发四处散开。
一双纤细的手被扯出被子外,锁在带着铁指套的手枷中,连屈一屈手指都无法做到。
手枷被牵着连去床架上,那人仅露出被褥的面容便被手臂的阴影挡住。
脚上缠绕的纱带沿着腿盘旋向上,没入被中,纱带上隐隐血迹斑驳,左脚脚踝上也扣了拇指粗细的铁链。
粗短的铁链直连到床尾的铁环,锁着那人只在几尺的距离里屈伸左腿。
柳重明沉默地用目光示意,没有从白石岩眼中看到一丝震惊,安静得不知在想什么。
“石岩,”他看着火光将那一团的影子映得起伏不定,轻声开口:“是我有眼无珠,信错了人,害你几乎丧命,也……差点害了所有人。”
白石岩撑着拐杖,目光落在那被褥上,一动不动,安静得令人忐忑,与从前咋咋呼呼的好友判若两人。
只有胸膛在剧烈起伏,像是一腔岩浆烈火就要喷薄而出。
“石岩,你恨他怨他,我都知道。”柳重明眼中湿热,忍了半晌才将酸涩压下,缓缓开口:“你要打他杀他,也是应该。但是……”
他愧恨交加,夹在两人中间,心如刀绞,不敢多看好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