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指引
这一夜,曲沉舟一直睁着眼睛。
瞳孔中仿佛失去焦距,怔怔地听柳重明哼着熟悉的歌,泪痕从眼角直流到腮边,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渐渐睡去。
再次醒来的曲沉舟对此事绝口不提,却也像换了个人一样,在柳重明面前更不再刻意掩饰自己。
他会与柳重明读同样的书,点评解读,甚至还会时不时提起朝中诸人的品性良莠,如数家珍。
听得柳重明惊掉下巴,差点以为他因为受了大刺激,怕是鬼上了身。
可细听下来,许多话又不是空穴来风
——如今尚在大理寺只做到刑部推丞的凌河,若有贵人相助,假以时日,当为良才。
柳重明也曾注意到这个人,却并未用过太多心思,可听曲沉舟的话,似乎是在暗示他,此人可招揽。
——门下给事中格局狭窄,易被人利用。
父亲虽在朝中也任要职,本身却沉默,更少说人是非,可柳重明却在私下闲谈时,听父亲提到过一次这人。
——当年被皇上金殿钦点的容探花,如今被流放在外,若能得此人,凌河便也不远了。
越来越多的话,越来越由不得柳重明不信。
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黑暗中摸索的人,已经绝望到快要放弃时,终于有人牵起他的手,指给他看无数曲折后面狭窄的一道光。
他不知道曲沉舟究竟是谁,却知道这个人当真……像是生来便盘踞在自己的死穴上。
再回到侯府与家人一同用晚餐时,父亲照例问了他的功课,也着意夸了他几句,说他最近写的几篇策论文章较之从前,少了些偏激,多了些圆润,成熟许多,值得褒奖。
柳重明心中一跳,若不是父亲提起,他居然没发现自己这样的变化。
柳维正的惊诧比柳重明只多不少。
自从长子故去后,这个儿子便仿佛失去了牵引的风筝,只靠着一点倔强起起落落,看似拼尽全力,却始终找不准方向。
他拗不过儿子,只能让人搬去别院,虽然明里暗里多次指点,可心性不变的话,笔下的文章是不会变的。
几次让儿子搬回来,最后也以吵得不可开交告一段落。
如今察觉到儿子身上耸立的倒刺在不经意间柔软下去,由不得他又是惊讶又是欣慰。
饭桌上,柳夫人还是像从前一样唠叨,不停地在责怪别人,柳清池也仍然神色淡漠,柳重明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抽身离开。
今天下午,在送他出门时,那个人像是不经意般对他说——吵闹喧嚣,爱恨交错,才是该有的烟火气。
说的就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吧。
在絮絮叨叨中,柳夫人从丫鬟手中接了食盒递给他。
里面装着的都是他喜欢的东西,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玫瑰酥,甜雪面,四甜蜜饯。
他犹豫一下,又把食盒推回去。
“娘,有没有咸味的点心?”
白石岩匆匆进入书房时,没看到柳重明在,只见到一个瘦小的背影在书架前,正踮着脚从最上层抽出两本书来。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身看过来,见到是他,忙跪倒在地:“见过白将军。”
“谁让你在这儿的?!”白石岩呵斥一声:“出去!”
曲沉舟默默叩首,正要退出去,又被叫住:“世子呢?”
“回白将军,世子爷说小睡片刻,一会儿就来。”
白石岩蹙着眉头审视曲沉舟,又打量着书房,明显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以他对重明的了解,书房是极其重要的地方,连石磊过来时,都不被允许单独进入书房,怎么会毫无戒备地让区区下奴在这里?
而且眼下这书房里的布置,像是与他之前来时不太一样。
他环顾四周,很快发现,除了重明常用的书案和待客的几把座椅外,在书架不远处又摆放了一套简单的桌椅,给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这由不得他不心中警铃大作。
自从听了方无恙的话,他也来看过了,本来只当是来看重明的笑话,而且世家公子养些娈|童来玩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重明都这个年纪,早就不该过得像苦行僧一样。
所以重明有快两个月没与他见面,他也没当回事,刚开荤的人难免会沉迷一段时间,等玩腻了就好了。
更何况重明本身就是做事很有分寸的人。
可眼下的情况却是他意料之外的,能给予出入书房这么高的信任和自由,要么就是这下奴在说谎,要么就是重明哪里出了问题。
玩乐是一回事,沉迷的话就是另一回事。
他沉着脸不发话,曲沉舟也跪着不能起,直到柳重明听下人通禀匆匆赶来。
“沉舟,你先出去。”
曲沉舟应声退下,可这一声却让白石岩面色沉重起来:“重明,你叫他什么?”
“他就是这个名字,你希望我叫他什么?”柳重明反问:“叫小怪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