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疯人
可以肯定的是,我们每天都会跟半疯人擦肩而过,我们不能把他们当成疯子那样关起来,也不能把他们当作正常人那样惩罚他们。如果有人仍然不愿意承认半疯人的存在,他们只需要读读报纸就会确信……
我也邀请了报社同事们,为了同一个目的:把他们写下来。在六月、七月和八月里,办报纸的地方是一个吸引半疯人的陷阱,就像用来捕老鼠的老鼠夹。这儿的平台很凉爽,有着绗缝门的前厅暗暗的,空白的纸堆是不是把宜人的湿度都吸收了?受了蛊惑的半疯人寻找我们工厂的影子,墨水的气味让他们兴致盎然,在报纸上印刷出来的戏剧故事里缓解他们内心的激动,这些故事将搅动那些聚集在窗户外面的人……
但最重要的是,他们说着沉重的、肿胀的凌乱语言,可怜的灵魂已经远离了正常的世界,处于厄境之中。他们随时都可能泄露这个秘密。他们知道自己必须闭嘴,但坦白陈词就在嘴边徘徊。暴风雨和烈日都让他们更容易被击败,他们如履薄冰,冒着在谈话中出现纠缠不休的词语的危险,这个习性可能暴露一切。他们几乎总是受到那几个音节的摆布,它们的音调和意图在他们身上形成了一种疯癫,只有抵抗住将它们说出来的冲动,才能做它们的主人……一次又一次……他们不断抵抗,因为他们的一生都只不过是在怀疑自己和控制自己。他们那种半夸张的谈话,他们向我们讲述他们的发明,他们的政治、文学或金融天分的那种顽固态度绝非在自暴自弃,恰恰相反,他们出于冒险、转变和吹嘘的兴趣来建立这些联系,为了证明他们自己仍然能和我们一起聊天,而不会陷入那几句不断在他们脑中出现的禁语的魔咒,那些禁语就像被阻塞的洪水那样侵扰着他们,一旦泄露,就像敞开了疯人院的大门。
在燥热的天气里,有三四个这样的半疯人在我办公室附近转悠,他们悄悄地溜进来或者强制性地推开门。其中一个亲切、活泼,长得像圆润的南方人,他从袋子里倒出满满的、不好不坏的手稿,有诗歌和散文。他讲各种逸事,大声发笑,为扯得太远而道歉。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他本人更让人舒心——如果他不是潜伏在阴影里好几个小时,然后突然发出一阵欢快的声音,吓坏了那些不那么欢快的人的话。然而,我仍然更喜欢这个可爱的年轻人,而不是那个长得很俊俏、穿着得体的年轻人——第一次来的时侯,他的名字叫维尔尼尔,第二次来时叫卢格德,第三次来时叫怀尔德。
他先是询问如何快速离婚,因为他的思想自由和工作能力取决于他的独立。在他叫卢格德的那一次,他抱怨家庭的争论影响了他作为画家这一职业的发展。最后,在他叫怀尔德时,他带着卢格德的迷人的、清醒的微笑,以温和的语气,说他选择了自己的天赋——特殊的音色,对伟大的音乐作品的独特理解,他的天分注定了他将走向歌剧和轻松歌剧。在谈话的最后,他的谦逊让他承认,他连一个音符都不认识……
是在哪一个炎热的日子里,我遇到这个叫作杜兰德或波哲达奎 ·卡拉吉奥格威特的年轻人的?他窃窃私语,仿佛海神普罗特斯那样。他教养很好,有一张从漂亮母亲那里继承来的青少年的甜美面容。毫无疑问,他会回来传播让人焦虑的信息,而他自己却高枕无忧,因为他已在一个不可痊愈的安全环境中寻得了庇护。
而她会痊愈吗?那个坚强的访客,柔软的嘴唇像气泡一样圆润,她穿过西部突降的暴雨而来。到来后她不停地说话和表达,装扮带有那种地方博物馆里的缪斯的优雅和特点。她穿着一件紫色的大衣,硕大的帽子有点儿摇摇欲坠,围巾斜着滑了下来,戴着一双正式的手套,手稿用丝带卷了起来,一切都准备得很完备。她独自一人,有着鸟儿一样黑黑的眼睛,里面仿佛没有任何思绪,她未知的、神秘的火焰照亮了这座大楼。这个文化修养深厚的女士从抱怨天气热开始,然后,她说,让一个耿直的女人来推销自己的故事和小说,这简直困难重重。简而言之,一首苦涩而平庸的歌曲毫无异议地表达了这一点……
“然而,我不缺任何引荐……”
她吃力地用高亢又刺耳的声音说出最后一个字,然后无缘无故地停下,笑了笑。
“肯定,夫人,”我对她说,“而且,你的名字对我来说早有所闻……”
我的谎言让她很开心,她挥了挥手。
“难道不是吗?我的名字就可以将我归类,它就是我的引导……”
她说出最后一个词的音调让我起了鸡皮疙瘩,但其延长的清脆尾音似乎对第二次说出这个词的她来说影响更大。她恢复镇定,解开了放在我面前的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