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蛋

鸟的叫声带着诡奇的甜蜜钻入了他的梦境——夜晚的列车行驶在连接不佳的轨道上,皮埃尔·拉尼耶在车上颠来簸去。清晨嘹亮的鸟叫夹杂着火车的嘶鸣成功地唤醒了躺在卧铺上的皮埃尔,他透过眯着的眼睛看到,在耀眼的苍穹下,一枝优雅的树枝上一只歌唱的鸟儿模糊的形象。皮埃尔有点儿惊诧,他闭上双眼,并用右前臂盖住,感觉全身湿冷。一只鸟……他的手臂又湿又冷……皮埃尔坐起来,盯着自己的手臂,他强壮的、晒成棕褐色的网球运动员的手臂光溜溜的,肘部从卷起的衬衫袖口里露出来。窗外,鸟儿飞走后树枝还在荡荡悠悠……草垛半干的香味非常明显:皮埃尔·拉尼耶不是在欧玛街的家中醒来,而是面对着窗外草地的树篱,草地上还覆盖着割草时留下的、起伏的柔软波浪。

他打了个哈欠,像穆勒式手法那样把手伸展到后面,把被六月的露水湿透的衬衣从背上揭开,用双手手指梳梳头,牛奶般淡蓝的天空里有几朵粉红的云,他对着云朵微微笑了笑。一束血红的阳光穿破树篱,从地面直射过来。

“真漂亮!”

皮埃尔若有所思地将自己的脸颊埋到手里,他碰到五天没有刮的胡须颤了一下……不,是四天?……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长了五天的胡子。这五天来,一具中枪的女人的尸体倒在地毯上,身体仿佛被从中间折断,静静的,在他位于欧玛街的家中……

他伸了伸双腿。网球鞋上粘的灰尘、水干后的痕迹和牛粪在四天里已经老化了,其中一只鞋的橡胶底开裂了。仅仅四天,身上的浅灰色法兰绒长裤、白色纱袜、网眼衬衣和整套运动服已经变成了满是污渍的废弃物,染上了绿油油的条纹。他将夹克卷成了香肠状,用绳子绑住,晚上用来做枕头,里面装有几百法郎——皮埃尔·拉尼耶犯罪时身上带的零钱——另外还有一只手表。

脚上系着绊绳的马匹朝着一个看不见的农场嘶嘶长鸣。燕子从一个隐蔽的地方不断涌出,将草地覆盖在一片悠长的嘶嘶声里。风送来一阵牛哞和一阵饱满动听的声音,一定是来自一处瀑布。远处,一个放牧的小孩祷告一样唱着歌,阳光投射下一片黄澄澄的光芒。

城里人皮埃尔·拉尼耶任自己徜徉其中。

啊!乡村……这是美好的生活!

他回过神,说了句:“曾是美好的生活……”他发现自己现在一直在以过去的口吻谈一切……

“我本来可以放过那个女孩儿。但,在巴黎,情形是那么紧张……她也的确让我非常厌烦,而且长久以来一直这样。”

皮埃尔低下头,沉浸在对他那不堪忍受的情人的记忆里,那个无所畏惧、不知停歇的人就像一只邪恶的昆虫,她嘴里无数威胁、嫉妒和责备的话让他内心沉重。他头脑中又浮现出那个动作,那个动作让这双闲散的双手变成了凶犯的手,他想起了叠在地毯上的身体,还有在小公寓紧闭的百叶窗后面的躲藏。在二楼的女仆让门房开门,并带着一个穿着静音拖鞋的英俊男孩走到街对面时,他抓住这个有利的时机逃走了。

“我真蠢,”皮埃尔·拉尼耶想,“我应该跑到警察局,说:‘哎,她的个性太肮脏……我们吵了一千次架。我没有预谋,也没有……我不是恶意的。我每个月给她两千法郎。而那天,我们从乡下回到我的公寓拿网球拍……’这就是我应该解释的……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了……”

他回忆了这四天的流浪生活,丝毫不对自己在四天里都没有遇到乡下的警卫感到庆幸。“这证明了什么?四天什么都算不上。之后呢?”他努力设想未来的图景,却只看到一片苍白的污迹,让他一阵恶心。

“我饿死了!现在落得这样下场,真让人丧气。”

皮埃尔起身,拿起前一天准备的木棍,这就是他的乞丐行头了。前一天晚上他边走边吃了晚餐——熟食和面包——现在这个健壮的男人又变得饥肠辘辘。当时他走在沟渠上,白色的道路泥泞不堪,脚踩在上面像踩在碎玻璃上一样嘎吱作响。

为什么我在路上把熟食和面包都吃了?谁让我不去旅店买点儿肉食、咖啡和鸡蛋呢?

皮埃尔耸耸肩,加快了步伐。想到热咖啡和在锅里吱吱作响的煎蛋他就垂涎三尺。他经过了孤零零的农场,农村里的鸡闪闪发光,一个农妇戴着白色呢帽,红色火炉的炉灶上挂着锅,他明智地没有停留。快七点时,他穿过一个大村庄,在尽头的一所写着“克夫尔小酒店”的房子前停下。酒店接待步行和骑马的客人,并宣称提供“各地美食”。在低矮的房屋里,他看到一个扎着发髻的年轻女子将孩子放在地上,擦着手。皮埃尔·拉尼耶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