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九章(第4/5页)
“一会儿这里会有很多人。”弗朗索瓦丝有些害怕地说。
她想象有警察、军官和一大群老百姓,如同她在报纸上看到的照片那样。但是火车站大厅里几乎空无一人,人们看不到一件军服。有几家人坐在好几堆小包中间,还有一些背着布挎包、形单影只的人。
皮埃尔走到一个营业窗口前,然后回到弗朗索瓦丝身边。
“第一列火车六点十九分开。我六点上车,好找一个座位。”他抓住她的胳臂,“我们还可以转一小圈。”他说。
“这次出发很奇怪。”弗朗索瓦丝说,“我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一切都好像完全是自愿的。”
“是的,哪儿都感觉不到有任何强制行为。”皮埃尔说,“我甚至都没有接到一张征召我的纸条,谁也没有来找我,我像一个老百姓一样去打听我的火车时刻,我几乎觉得是主动出发的。”
“然而人们知道你不可能留下来,好像这是一种内在的命运在推你走。”弗朗索瓦丝说。
他们在火车站外面走了几步,在僻静的大街上方,天空明朗而温暖。
“再也看不到出租车。”皮埃尔说,“地铁停了。你怎么回去?”
“走回去。”弗朗索瓦丝说,“我要去看看格扎维埃尔,然后,我整理你的办公室。”她喉咙哽咽,“你马上给我写信吗?”
“在火车里就写。”皮埃尔说,“可是从现在开始,信肯定好长一段时间到不了。你会很耐心吗?”
“哦!我觉得我大有耐心。”她说。
他们沿马路走了走。清晨,街上很宁静,看来完全正常,哪儿都没有战争的迹象。只是有这些贴在墙上的布告:一张用三色旗饰带装饰的大布告,是一份对法国人民的号召书,一张不起眼的白色小布告上画有黑白旗,是总动员令。
“我该走了。”皮埃尔说。
他们回到火车站。在一排通往月台的小门上方,一块标语牌上写明月台入口为旅客专用。几对夫妇在栏木附近拥抱,看到他们,弗朗索瓦丝突然热泪盈眶。她正经历的不可名状的事件变得可领会了。在这些陌生的脸上,在他们惊惶不安的笑容中,离愁昭然若揭。她转过身对着皮埃尔,他不愿意感情用事,她又陷入了朦朦胧胧的状态,这一刻,不可捉摸的强烈刺激甚至不是一种痛苦。
“再见。”皮埃尔说,他把她轻轻搂住,最后看了她一眼就转过背。
他穿过门。她看着他消失了,步伐敏捷,过于坚定,让人猜到他紧张的表情。她也转过身。两个女人和她同时转身,她们的脸部一下子变得委靡不振了,其中之一开始哭泣。弗朗索瓦丝振作起精神,向出口走去。哭是无益的,她会白白抽噎几小时,因为她总是会剩有同样多的眼泪要流淌。在巴黎不寻常的寂静中,她迈着规律的步伐、旅行的步伐大步流星地走了。现在,在任何地方,尚看不到不幸的存在,它既不存在于温暖的空气中、金色的树叶丛中,也不存在于来自中央菜场的新鲜蔬菜味儿中。只要她继续往前走,不幸永远难以觉察,但是她感到如果她什么时候止步不前,那么周围存在的阴险的东西就将涌向她心间,使她的心爆裂。
她穿过夏特莱广场,走上圣米歇尔大街。人们抽干了卢森堡公园池塘中的水,塘底暴露无遗,斑斑点点如同沼泽地。弗朗索瓦丝在瓦万街上买了一份报纸。还必须等很长时间才可去敲格扎维埃尔的门,弗朗索瓦丝决定在多莫咖啡馆坐一坐。她不怎么为格扎维埃尔担心,但是她很高兴早上有某件固定的事情可做了。
她走进咖啡馆,血液突然涌向脸颊。在靠窗户的一张桌子旁,她看见一个金黄色的脑袋和一张棕色的脸。她踌躇不前,但是后退太晚了,热尔贝和格扎维埃尔已经看见她。她是如此无精打采、精疲力竭,因此当她走近他们桌子的时候,她神经质地打了个颤。
“您好吗?”她一边抓住格扎维埃尔的手一边对她说。
“我很好。”格扎维埃尔用知心的口气说。她盯视着弗朗索瓦丝。“您样子很疲劳。”
“我刚陪拉布鲁斯去赶火车。”弗朗索瓦丝说,“我睡得很少。”
她的心突突地跳。好几个星期以来,格扎维埃尔除了是思维中形成的一个模糊形象外别无所存。现在她猛然在眼前复活,穿着一条尚未见过的印有小花的蓝色裙子,头发比记忆中更加金黄,嘴唇的轮廓她已经忘却,正张开着露出不熟悉的微笑。她没有变成一个温顺的幽灵,还得再度迎战这个有血有肉的现实存在。
“而我,我散了一夜步。”格扎维埃尔说,“真美,这些漆黑的街道。好像是世界的末日。”
她同热尔贝一起度过了这些时光。对他来说也一样,她重新成为一个可触摸的存在物,他内心是如何迎接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