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莲笺(3)

“菡玉,你那支笛子呢?”

菡玉手一抖,笔尖一滑,手底下的笔画就写疵了。她连忙补了几下修正过来,但那字也失了形状。只能这样了,礼部裁定明经科中选的名册,只此一份,总不能因为写坏一个字就叫别人重递一份上来。

杨昭又问了一句:“你的笛子呢?”

她回过神,答道:“下官平时不带在身上,留在居处了。”她举起手中审阅完毕的名册,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恭敬地双手递上,“相爷,都按您的意思一一批过了,请过目。”

他挥挥左手:“不必看了,盖上印换下一个。”

他的右手伤得严重,表面一层皮肉几乎全部烫坏,要等新的长出来还得一些时日。此时他整只手都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如粽子一般,动弹不得,写字当然是不能了,只得让他人代笔。这些天菡玉便一直跟随在他身侧,按照他的指示批阅各类文书。

以前她总不明白,他身为宰相日理万机,身兼四十多个职务,如何忙得过来。这次跟着他帮他处理,才知道他的确不负精敏强干之名,任何事一听完便能拿出主意,办事之迅捷令人乍舌,她只作书记还总觉得跟不上他。

但再怎么精敏,一个人也不能当四十个人用。他的手又受伤,假以他人毕竟不如自己利落,是以这几日每天都要忙到天黑透了才能回去,最晚时甚至在尚书省院中留到亥时。

大概是事情实在太多太忙,虽然两人成日相对,他倒也没有任何逾越,一心处理政事。菡玉更是心无旁骛,唯恐自己手慢了又耽误要事,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每日她都累得肩酸背痛,因为写太多的字,写得太急,一歇下来就右手僵硬,甚至握不住筷子,喝汤都会手抖洒自己身上。才十来天,手指上书茧就厚了一层。

天光渐渐暗了。她放下手里刚批完的卷册,趁着他没说话的空当,放下笔来甩了甩酸痛的手腕,拇指轻轻抚着被笔杆磨红的无名指节,一边去拿下一册。

“今日就到这里吧,剩下的明天再说。”杨昭忽然开口道。

“可是……”菡玉看了看桌上堆积如山的案卷,“还有这么多……”

“反正今天肯定弄不完了,明日我多找几个人来,你也可以不必如此辛苦。”

她歉然道:“下官手拙,耽误相爷办事……”

“这么多事,一个人的确忙不过来,都怪我一时……”他突然停住,“好了,我也乏了,就这样吧。”

菡玉也不多话,把手里的事料理完了,和他一同回去。杨昭宅第位于宣仁坊,就在皇城东南角外,不多时便到了。

门房看到相爷回来,递过来一张请柬。杨昌先替他看了,才递与他:“是御史台吉温吉中丞即将过寿,邀请相爷莅临赏光。”

菡玉本是跟在杨昭身后,听到“吉温”二字,步子不由一滞。

杨昭瞥她一眼,接过请柬来翻看:“哦,吉中丞做寿,自然是要去的。”又转过来对菡玉道:“你也随我一同去吧。”

她脸色一变,低首拜道:“相爷,廿九那日有吏部考功集议需要相爷主持。月底事多,相爷日理万机,吉中丞又不是做大寿,相爷何必亲临。”

杨昭眉梢一动。向来做寿都是逢十,吉温今年三十六,的确算不得大寿,只能算个吉利点的庆生宴罢了;吉温寿诞是本月廿九,定于那日中午摆席宴客,邀请他前去。这些只写在请柬上,菡玉并未看到,他和杨昌也没有说出来,她却都知道。

她和吉温有故,他早就知道,但究竟是什么故交,到什么程度,他却不不清楚。以前是故意不去过问,但是现在……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她房中看到的诗笺,“爱身以何为,惜我华色时。中情既款款,然后克密期。褰衣蹑茂草,谓君不我欺。厕此丑陋质,徙倚无所之。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这内容怎么看都像是……

他皱起眉道:“吏部考功由考功少卿主持,侍郎到场即可,未必非得我去。我身上有伤,又接连忙了这些时日,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歇一歇。吉中丞这大半年里代我主持御史台事宜,劳苦功高,于情于理都不该不给这个面子。”

菡玉低头道:“相爷言之有理。”

杨昭却不让她打马虎眼,一边进门一边吩咐:“记着那天跟我一起去,可别忘了。”

她脸色微微发白,辞道:“下官非比相爷精敏,就这样只怕还有很多事来不及做完……”

“就你那点事,我会帮你处理。”

她犹作无谓挣扎:“吉中丞又没有邀请下官……”

“你跟我一同去,谁还能不让你进门?恁多借口!”他停住脚步回过身来,“你到底是不想去,还是不敢去?”

这句话让她即刻镇定下来,低声道:“下官只是谨遵相爷之命,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