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长信宫是历代太后养老的居所,修建得十分精巧,却也十分冷清。
篁竹重重叠叠环绕着宫阙,好像要将这里与世俗隔绝一般。宫墙修建得高耸,唯有四道宫门与外界相同,御河的支流环绕,包围住了这里。
太后褚亭于卯时准点晨起,由侍女梳妆,换上华丽绚烂的锦裳,将染霜的白发一点点精细的染成乌黑,然后高高绾起,用珠宝金玉点缀。
接着她会坐在窗边,听女官们通报皇宫上下都发生了些什么,听她安插在四方的细作带来的消息。
于褚亭而言,长信宫与椒房殿没有什么两样。她做皇后时怎么活,现在还是怎么活。
但有些改变,她还是感受到了。
她的父亲这几年一直在逐步收回她手中的权力,逼她一步步退回长信宫,许多事都不能再插手。
褚亭对此倒是无所谓,她对权与利从来就没有太多的追求。她也明白褚相这是为了她好——褚相已经老得快要死了,而她虽贵为太后,但毕竟不具备如父亲一般呼风唤雨的实力,倒不如早些离开众人视线,等到褚相死后,就算时局真的乱了起来,她也可以凭着太后的身份得一个善终。
当然,褚相也是在防备她。作为长女,褚亭虽然是与父亲一条心,但她毕竟与常人不同,会做出很多不被人接受的事——小时候有人骂她是疯子,等她长大手握大权时,便再没有人敢骂她了,可是她清楚,在除了弦月之外的很多人心中,她依然是个疯子。
疯子么,总是叫人害怕的。
其实不止是她,褚相正在逐步收缩整个褚党的权力。只是他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完成那些事?
从她的细作收集的那些情报来看,朝堂近来倒是风平浪静。唯一的波澜,源于不久前针对常昀的一次刺杀。
那可真是一个不省心的孩子。褚亭捏紧了手里的纸张。
有消息送来,这孩子一直在悄然训练自己的兵马,是想要做什么?清除异己么?
褚相没有理会他,是出于绝对的自信,还是……他已经料到自己时日无多,所以对生死都看淡了?
褚亭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父亲这样的态度。
不,不仅仅是褚相对待常昀的态度让她讨厌,这几年来褚相所做的大部分事她都讨厌。她的确对权与利没有过深的执着,可这也不意味着她就甘愿被永远的困在长信宫。
她的余生难道要靠那孩子的怜悯而苟延残喘么?
绝不。
***
北疆的军报被源源不断的送来洛阳。
这一场战争持续了四年,常昀都已经有些厌倦了。他懒懒散散的翻阅着,却忽然看到了另一则让他意外的消息。
西域生乱。
他盯着送到自己面前的纸张看了很久,思维一时间放空。
为他侍奉笔墨的宦官自然也看到了纸上内容,但他沉默着什么话也不多说。
次日朝会,西赫兰复起的消息,已经差不多传遍了每一个京官的耳朵。德霖殿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着这件事。
联西赫兰抗东赫兰差不多已是既定的策略,关键在于,以谁出使。
朝堂上为此吵成了一团,素来有暴虐之名的皇帝和手握重权的相国却都在这时沉默,任德霖殿上沸反盈天,一言不发。
散朝之后,常昀回到太和殿内继续百无聊赖的抱着黑猫看书,宦官上前服侍,有意无意的劝告常昀,不可让褚党中人出使——万一成就功业,日后想要除掉他们就更难了。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常昀往日里都不大搭理身边这些人,今日却难得的开口问道。
宦官不言。
“杀了相国,如何?”常昀蓦然弯眼一笑,目光森寒。
宦官谨慎的垂下头去。
“有很多人都想要杀他的,对吧。”常昀抚摸这黑猫的皮毛,喃喃自语。一个小小的阉人能和相国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身边的这些内侍,之所以坚持不懈的在他耳畔进言,不断的煽动他对相国的仇恨,那是因为内侍们背后的主子,想要杀了那个老人。
“来,你给朕出个主意。”常昀笑盈盈的望着内侍,“如果朕想要相国死,朕该怎么做?”
常昀明白自己的孱弱,他决定不了谁的生死。这些人当真是要借他的力量杀死褚相么?不,他没有力量,他们只是想要以他的名义,顺理成章的杀人罢了。
不妨听听,他们想要怎么做好了。
*
朝会散去后,褚相没有回到尚书台继续处理国事,而是提早回到了自己的府中。
他身体自从妻子死后就一直不是很好,最近这阵子更是旧疾复发,必须得好好休息才行。
府邸内空荡荡的,训练有素的褚家家奴就连走路都是求无声息的,像是纸做的人。
“阿念呢?”他在穿过空旷的庭院时,顺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