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褚皇后从宫内派出了宫女,召见褚谧君。

“去告诉莺娘,说我病了,恕我不能去拜见姨母。”褚谧君一边看书,一边挠着怀中黑猫的耳朵。

她从前是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因为没有母亲的缘故,她对褚皇后一直存有几分敬爱,然而现在这份敬爱已经差不多要被消磨殆尽了。

她能猜到褚皇后召她进宫是为了什么,但她懒得乖乖过去听那人啰嗦。

其实她并不在乎订婚的事,因为她已经在在考虑离开褚家的事了。她想要留在老人身边,再陪伴他们几年。等到外祖母故去后,她就离开洛阳,试试这样能不能避开命中注定的那场劫难——若是今后平安了,她也会回来探望褚相,但也仅此而已了。

对了,她还想带着常昀一起离开。

虽然未来的常昀让她不要管他,可她想,一个人孤零零的被困在高墙之内,应该是很痛苦的吧。

和常昀说了下自己的计划,常昀的反应比她预料的要慎重。权力在带给他们束缚的同时也是他们的保护,离开洛阳固然能够自由,但未必将面临更多的危险。

常昀不介意受饥寒之苦,他这个人对于外物向来没有多少追求,绫罗绸缎和粗布麻衣在他眼中都不过是能蔽体的织物罢了。但他实在想象不出褚谧君荆钗布裙饥寒交迫的模样。

虽然他们两个就算离开洛阳也肯定不会过得太落魄,平日里长辈赐下的小玩意儿随便典卖就足够他们用很久,但这世上许多事情,都不是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

打个比方吧,一个贵公子偶尔见到了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山村,他会羡慕那里的安逸悠闲,可让他自己在那住下,过不了多久他自会明白其中苦楚。粮价多少?赋税几成?这些问题,寻常公卿子弟是不会知道的。

呃,或许褚谧君会知道,毕竟她一直是个务实的人,没少跟在褚相身边了解这些。

褚谧君也明白常昀是担心什么,其实她自己也在担心。不过他们还有时间慢慢筹划,不急于一时。

庆元五年就在日复日的平淡中慢慢流逝,这一年仿佛发生了许多事,又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到了年末时,常昀给褚谧君来了一封信,说他可能要出一趟远门。

他在信中告诉褚谧君,说他的外祖父重病,舅父来洛阳,希望能让他去建邺,去见老人最后一面。

常昀名义上只是进入东宫读书,还未曾过继给皇帝为嗣,因此清河王夫妇仍是他的父母,江左朱氏仍是他的外家。大宣开国以来提倡孝道,长辈病重垂危想要见一眼外孙,任谁都没有资格拒绝。

若不是这回丹阳朱氏派人来了洛阳,褚谧君几乎都要忘了清河王妃是江左人士。她对常昀那个早亡的母亲一直很好奇,无论是她在丹青上堪称惊艳的才华,还是她与褚瑗之间的交情。

据说清河王妃少年时随兄入京,不久后其才名即传遍洛阳,很快成为权贵争相结交对象。那时褚瑗应当还没有前往西北,能见到朱妃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朱妃为她绘制了数十张肖像,这怎么看,她们都不像是仅仅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

以及,那数十张画像,究竟是被谁撕碎的,又是被谁放入匣中小心珍藏的?

“你何时动身去往建邺?”将常昀约出来后,褚谧君询问他。

“大概是在除夕后,上元前。”常昀答。

此时已是年末,再过几天庆元五年就将结束。东西两市比从前更为热闹几分,最接近这个王朝权力顶端的两个少年挤在人群众随意的找了个不起眼的酒肆坐下,浑浊的黄酒入喉,呛得人微微蹙眉。

“你真的要去么?”

“本来也不是很想去的。”常昀苦恼的晃了晃手中的粗瓷酒盏,“我与我外祖父并不亲近,不像你。建邺与洛阳相隔千里,我与朱家那些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是父亲催着我去——真是奇怪,在我记忆里,他似乎并不喜欢朱家那些人,往年就算有丹阳朱氏的人进京,他也不冷不热的。这一次倒不停的催促我南下。”

“毕竟病倒的那个人是你外祖父,你若不上心,会有人指责你不孝。”

“罢了,我之前一直也很想去江左。就当提前去那里看看。”他说:“如果江左还算有趣,那以后咱们就去那。”

“好。”褚谧君点头。

于是庆元六年年初,褚谧君送走了常昀。

这两个皇亲国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见识不广的孩子,不曾出过远门,所以都满是好奇与期许。褚谧君询问过路程,又打听到常昀外祖父的病情后,估计常昀大概要等到年中才能回来。

分别的时间相当长,但再见面时,他的阅历应当也会有所增长吧。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只是在送常昀离开洛阳时,她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