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莺娘从皇后身边离开时,是黄昏日落,明月初升,回去时,是星河灿灿,夜风生凉。

但今夜没有月亮。她抬头看了眼天穹,想道。

褚皇后果然没有听她的劝告,还是将一壶酒喝了个干净。但好在醉的也不是很厉害,莺娘回来时,她还能保持几分清醒。

听完莺娘的谢罪后,她皱着眉开始思索。若不是颊边淡淡的绯红,看起来和平时根本没有什么两样。

“如此看来,于氏并未如我们想象的那般孤立无援。”她轻笑,“那是个机灵的小丫头,莺娘你栽在了她的手里,倒也不奇怪。”

“婢子愿意领罚。”莺娘朝她一叩首。

“免了。”皇后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琴伎和侍奉在侧的婢女早已被她喝退,这里眼下就只有她和莺娘两个人,窗外蝉声阵阵,倒愈发衬得屋内冷清,“我今日,没有罚人的兴致。”

莺娘疑心她只是喝多了,在说醉话,暗自考虑自己要不要明早再来向她请一次罪。

“我说不罚就是不罚,莺娘。”褚皇后好似看穿了心腹婢女内心的想法,“我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的话,都是作数的,因为我——不会醉。”

的确是这样的。

喝没喝酒对皇后而言都没有区别,她永远都是理智与癫狂的混合体,谁也猜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只要信任她就足够了。

“于氏杀不杀都无所谓了,莺娘。”她说:“我方才想明白了,咱们大概是被耍了一通。”

话是这样说,可她脸上却没有多少怒意,她只觉得有趣,很有趣。

“请皇后殿下恕罪。”莺娘连忙道。

“什么恕罪不恕罪的,这又不算什么大事。我只是在想……”她幽幽看着窗外夜幕,“若是弦月知道了,大概又要笑话我了。”

皇后褚亭至今都记得,少年时期,长辈们常夸赞她的貌美,褒扬明月的性情,而称道弦月的才智。那时她为此气恼,觉得自己和妹妹一比较,像是被人当做了绣花枕头、彩绘瓷瓶。

后来年岁渐长阅历渐深,她这才不得不对弦月服气。弦月的见识、智慧、乃至于待人处事的手腕,都是她所不能及的。如果坐在皇后这个位子上的人不是她而是弦月,那么宫城内外绝不会有皇后善妒跋扈的流言传出去。

弦月想必不会如她一般满手鲜血,她会将后宫当成一盘棋局,不动声色的拉拢分化,合纵连横,将所有人都掌握在手中,却偏生让所有人都对她感恩戴德。皇帝也会对她言听计从,俯首帖耳。

那家伙,蛊惑人心的本事一向很强。褚皇后苦笑了下。

若是不强,为何她走了这么多年,她还牢牢的记着她呢?

如果弦月还在就好了……每次她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都会这样想。

然而,世间再没有弦月了。

***

于氏自然不可能长久的留在济南王这。

这时夜已经深了,她看了眼窗外后,向济南王拜别。

少年看起来依旧很是担心她,但他有没有办法再帮她更多了。

“请殿下放心。”她在离去前朝济南王一笑,笑中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意味深长。

走出甘霖殿后,她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那无异于是在送死。她也没有直接去找皇帝,距她被废已有半年过去,想必皇帝早就忘了她。

她找到了楼贵人。

人们都以为楼贵人已经放弃了她,不会再多理会她的事,可是这夜当她求见,楼贵人却一改之前几次将她拒之门外的冷漠,命人将她领到了自己面前。

“受苦了。”她抚摸着于氏消瘦的脸颊,“皇后的人没有伤着你吧。”

于氏含泪哽咽,“谢贵人关怀,不曾。”

楼贵人颔首,却转身从案上拿起了一把锋利的短刀,温柔的握住于氏的手腕,对着她白皙的肌肤划了下去。

于氏不犹惊呼,用力挣扎,但楼贵人牢牢钳住了她的手腕。

“忍着些,那么都苦你都忍过来了,何况是现在。先收起你的眼泪,等会到了陛下面前再流。”

“我果真还有机会再见到陛下么?”于氏到了这时反倒忐忑不安了起来。这将近半年,她比困在这荒凉的西苑,叫天天不应,实在是怕了。

“你这些天,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楼贵人心疼的欷歔。

于氏含着泪点头,“还请贵人务必帮我,帮我离开这里。”

她真的不喜欢西苑,这里怎比得上洛阳皇宫富丽堂皇。听说太.祖喜欢游猎,那时的西苑修得精美华丽,但现在只剩荒芜和绝望,她还这般年轻,不该葬送这里。

“西苑其实是个很好的地方。这里清静、悠闲,远离喧嚣与纷争。”楼贵人像是笑了笑,又仿佛是在叹息。

“可妾若是不回到陛下身边,又该如何活下去?”于氏紧张的反问,她以为楼贵人说这话是想要改主意了,“陛下身边永远不只会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佳丽,再不回去,就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