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褚家的侍女差不多都知道,她们的主子昨夜做了场吓人的噩梦。
哪怕是服侍了褚谧君多年的仆从,都说从没听她发出过那样瘆人的惨叫。那似乎不单单只是在梦里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给吓着了,而是被什么给逼入了绝境,只能发出沙哑的嘶吼。
平日里近身服侍褚谧君的侍女,那夜都赶到了她身边,将所有能点燃的灯烛都点燃,用了差不多大半夜的时间,才总算让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
“娘子究竟梦着了什么?”由于褚谧君当时的模样实在太过吓人,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有人小心翼翼的提出了这个问题。
褚谧君愣愣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昨夜那场噩梦使她的精神看起来十分糟糕,眼底有淡淡的乌青,因为梦醒后遏制不住的哭过一场的缘故,眼睛里还有血丝。
但镜中映出的,依然是个很好看的女孩。
也许是因为还年轻,她比起她那位雍容华艳的姨母来说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艳光,更多了几分干净的清雅,双眉纤细,弧度柔和如某种花木新生的枝桠,凤目檀口,肤色玉曜,不笑时,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孤高,然而若是笑起来,便如春风破寒,冰雪消融。
褚谧君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好像没有听到侍女的话,一个字也未予回应。
婢女们也就识趣的不再追问什么,侍奉了褚谧君这么多年,她们不至于看不出来褚谧君眼眸中的阴沉之色。
在那之后,没有人再提起褚谧君那种莫名的噩梦。
接下来几日,褚谧君几乎都不曾出门。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她之前也不爱出门。只是婢女们见她那日竟然跟一个赫兰蛮子出门打猎,还以为她终于转了性子,却原来那也不过是她偶尔心血来潮罢了。
但她留在屋中,也不似从前那样爱看书了,《列子》被她搁置在案边,许久都未曾动过。这些天,她最常做的事,竟然是找阿念谈天。
这多少让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阿念也不是第一次来洛阳了,明明从前几次阿念被母亲送来这里时,褚谧君还对这位表妹不冷不热。
阿念本就是个爱粘人的孩子,也乐意和表姊待在一起,她只是有些疑惑,表姊成日找她聊的,好像都是些与巫祝之术有关的东西。
“我的确有时能看见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我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阿念耐心的同褚谧君解释,“我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更为敏锐,旁人感知不到的事物,我可以感受到。”
“表姊描述的,那是招魂舞。对,招魂。传说人死后,仍会有一缕魂灵徘徊于阳间,以了却未完成的心愿。巫觋起舞,是在与他们‘谈话’。”
“那是引魂香,为亡者指引道路的……但表姊说的那只香炉,未免也太大了些,真的有□□尺高,四五人合抱粗么?那恐怕是千里之外的亡魂都能招来了吧。”
“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表姊在说什么呢,我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死了的人出现在我面前。”
“有人说所谓招魂只是无稽之谈,我也说不清这话是对是错。但我想,人若是死了,就应该永远长眠于地底才是。”
“表姊问我如何、如何离魂?”已经回答了褚谧君不知多少个古怪问题的阿念,在听到这一问时,仍是吃了一惊,“形与神乃是一体,表姊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褚谧君看着窗外栽种着的木樨,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她总觉得自己才来西苑没多久,可实际上,都已经快入秋了。
“阿念累了吧。”她给说了许多话的表妹斟了一盏茶。
“表姊为什么要问这些?”
“好奇。”褚谧君简单的解释道。
阿念觉得她是敷衍她,可悄悄瞟了眼褚谧君的神色,到底还是将满肚子的疑问给咽了下去。她猜褚谧君是有什么心事,而且那心事只能慢慢去解,不能逼着她说出来。
阿念捧着茶盏想了会,道:“大概四五岁的时候,我听家里的侍女说起过我的生父,她们说,他或许是曾经留宿在我家的一名云游方士。”
之所以要说“或许”,那是因为东安君自从丧夫后,有过的男人实在太多。但阿念说起这事时,脸上没有羞愧和难堪,她只是以一种平和的口吻缓缓说起了那个给了她生命的人。
“那时我还不懂方士是什么,于是等我长大了些后,我托人找来了有关的书籍,还命人专门去请了几个方士、巫女来询问。”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能够答出褚谧君之前那些问题。
“方士的本事,说不清究竟是虚妄还是真实的。但表姊若是有麻烦的话,我一定会帮表姊的。”她转头看着褚谧君。
褚谧君点头,“我知道。”
阿念这个孩子,在她死后的多年,仍牢牢记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