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庆元四年二月下旬,丞相褚淮联合众多御史,骤然发难弹劾太常晋伯宁纵容家奴侵占民田。
在朝堂之上,一直以来,有两股由皇帝刻意扶植起来的势力制衡着褚相,一个是高平侯楼孟霁及其族人,另一个是太常晋伯宁和他的门生。
晋伯宁是清贫儒者出身,文帝时举孝廉入仕,而后历经四朝,是个资历深厚的老臣,却又不比楼氏数百年积累根基深厚,因此在朝堂上大部分时候选择依附高平侯。褚相这回骤然出手,如同隐忍已久的毒蛇,骤然扑出,凌厉一击,削去了宿敌的左膀右臂。
这一番弹劾闹出动静颇大,褚相手中掌握着的证据,是他苦心搜集多年得来,足以证明这些年来太常所占民田的数目和恶劣程度,一时间就连皇帝都无法保住多年倚重的太常。
终于,在几次朝会的唇枪舌战之后,在众多御史的联名上书之下,皇帝不得不于二月末,下令将晋伯宁贬至蜀川为郡守。
晋伯宁贬谪,牵连到的他在京中一众门生。这些依仗老师权势而封官的人,无一不被褚相所操控的御史弹劾,最终一个个流放被贬。
与此同时被牵连的,还有后宫中的一个女人。
美人于氏,由晋伯宁献入宫中,当这位前任太常离京之时,褚皇后即刻下令将于美人捕入了暴室之中,罪名是——谋害褚家娘子,嫁祸广川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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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褚家马车动手的分明是楼贵人,栽赃广川侯的也是楼贵人,姨母就这样放过她?”褚谧君跑了一趟东宫,说起此事时,到底还是意气难平。
褚皇后倚在榻上,慵懒的逗着鸟雀,闻言淡淡的瞥了褚谧君一眼,“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褚谧君不再说话。
褚皇后为什么要将楼贵人的罪名扣到于美人头上,这一点也不难猜。
无非就是,褚皇后现在还动不了楼贵人,但既然想将常昀从狱中救出来,那么谋害褚谧君的罪名,总得有个人担着。
于美人是楼贵人身边的一条狗,她若因此事获罪,则可削弱楼贵人的势力。但以楼贵人的凉薄和谨慎,却未必会因为一条狗而和褚皇后拼命。
这场博弈,褚皇后和楼贵人都各退一步,牺牲品则成了于美人。
所以说,褚谧君还是没能讨到想要的公道。不过既然意图杀死她的人是皇帝,那么这公道大概永远也讨不回来。
再说了,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公道。
她之所以会将这件事拿来同姨母说,不过是因为今日她进宫时,正好见到了被拖拽着押往狱中的于美人。
她记得上一回见到于美人,还是在听雨台上,那个女子舞如惊鸿,美的摄人心魄。然而一转眼,这就成了阶下之囚。可偏偏这个女子什么恶事都没有做。
褚谧君年纪还小,即便自幼便被教导要心狠心冷,却仍止不住的怜悯,以及歉疚。
同时弥漫在她心中的情绪,还有恐惧。若有朝一日,她也成了被人眼中毫无价值的废子,她会不会也被轻易的推出来牺牲掉?
无论如何,因她受伤而引发的风波,就此而止。至于常昀同私会清河王旧奴之事,则被褚皇后以“误会”二字轻描淡写的敷衍了过去。皇帝为晋伯宁而焦头烂额,也顾不得再为难这个侄儿,任由褚皇后处置了于美人。
褚谧君缄默沉思的这段时间里,褚皇后专心的逗着她的鸟儿,那色彩艳丽的禽类是她最新的爱宠,她看着它时,眼中笑意温柔。
“谧君先行告退了。”褚谧君朝褚皇后一拜。
“去吧。”褚皇后漫不经心一摆手。
褚谧君走出椒房殿后,脑袋晕眩了一会。
椒房殿内以花椒泥涂墙,常年浓香馥郁,那气息仿佛能缠入人的骨头里。褚谧君之前在椒房殿待了太久,出殿之后被凛冽的春风一吹,才稍稍恢复了嗅觉。
时值二月末,春暖还寒时。
椒房殿外冠绝天下的牡丹还没有到花期,倒是殿外两三株樱花早早吐苞怒放,或素白,或浅绯,堆积在枝头,远望如霞云。
霞云之下,站着一个褚谧君熟悉的人。褚谧君盯着那人瞧了一会,方缓缓走近,“你怎么来了?”
常昀拿掉发中一片被风吹落的花瓣,“来找你……道谢。”
“我说过,你不需要道谢。”褚谧君紧抿着唇。其实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不自觉的想要露出一丝微笑,之前在椒房殿内所感受到的压抑沉闷,在她踏出殿外看到明媚艳阳和繁茂花树下少年后,就不犹的消散了。
但她不喜欢笑,所以硬生生的压住了想要上翘的嘴角。
“你说不需要道谢我就偏要来找你道谢。”常昀慢悠悠的跟在褚谧君身后。于他而言,和褚谧君作对仿佛成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我没有出多少力。”褚谧君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