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交易

兴庆宫与太极宫、大明宫并称“三大内”,位于长安外郭东城春明门内,自己占了一坊之地,历代被奉为皇家别苑,集世间风光于一处,亭楼轩榭,碧水龙池,奢华程度甚至在另外二宫之上。后来先皇驾崩,宁亲王被从边关紧急召回,无处安歇便暂居在兴庆宫内,这一住便再没搬出来过。

早年还有不识相的言官弹劾宁王无视礼法,越权逾矩,奈何李释完全不买账,你奏你的,我住我的,言辞激烈了就拉你过来跟我一块住,只不过我住的是天下第一名楼──花萼相辉楼,你住的却是兴庆宫后院的地牢。

时间久了再加之李释权力越来越大,这些话也无人敢说了。

苏岑自然无暇顾及皇家园林的湖光山色,由祁林领着一路往里去,在勤政务本楼前停下,由祁林先进去通传,再领着他进去。

这位宁亲王倒不像传言的那般穷奢极欲日日欢愉夜夜笙歌,书房布置的简练大气,苏岑过去时人正穿着一身常服坐在桌前,答批四方奏疏。

苏岑跪地行礼,李释也不知是没看见还是故意晾着他,由他跪着,自始至终眼皮都没抬一下。

宁亲王没发话苏岑自然就不敢动,伏首跪着生怕一个小心弄出点什么动静来惹了大人物不高兴,再把他赶出去。

从落日熔金跪到华灯初上,苏岑已经从双腿刺痛挨到感觉不到双腿存在了,一根脊椎骨僵硬的一动就能听到骨缝处咯噔作响。

若是自己跪死在这里了,黄泉路上就跟胖子做个伴,也算一命偿一命了。

“起来吧。”

“嗯?”苏岑艰难抬了抬头,确认自己不是幻听,正落入那双如夜幕一般的眸子里,不由苦笑,原来他还知道有个人在这儿。

苏岑试着动了动,血液回流双膝像被尖细的银针刺入骨髓里,不由又跌坐在地,苏岑皱了皱眉:“我再跪会儿行吗?我现在起不来。”

李释轻轻一笑,晕开在绰约的烛影间,像一壶醇酒漾开了涟漪。

“你来找我什么事?”

苏岑收神,正襟危跪:“我想承办新科仕子案。”

李释摸了摸拇指上的墨玉扳指:“不是说已经抓住凶手了。”

苏岑咬咬牙,宋建成太急功近利了,人虽还没交到刑部,消息已经先放出来了。越级告状自古都为人所不齿,苏岑谨慎措辞:“案子还有几个疑点,我想等查清楚了再结案。”

“你想翻案。”李释一针见血。

“是,我是想翻案,”苏岑也不再虚以委蛇,直言道:“我之前指错了方向导致抓错了人,最后该怎么罚我绝无一句怨言,但宋寺正立功心切屈打成招,我不能眼看着无辜之人蒙冤而凶手逍遥法外,我请求重审此案。”

“证据呢?”李释问。

苏岑哑言,说到底他信高淼不是凶手不过是基于他的判断,案子进展的太顺利了,需要一个凶手的时候就有人送上门来,人证物证都给备齐了就等着大理寺去查,他却不相信有人会在自己家里杀了人还能睡的心安理得。但判断并不能当证据,吴德水的死是有疑点,但杀他的可能是任何一个人,任何人里自然包括高淼。

最后只能道:“我还在查……”

“你知道这件案子在京中影响之恶劣?新录的仕子个个人心惶惶,恶鬼杀人的言论甚嚣尘上,朝中有人借机步步紧逼。案子你可以继续往下查,要真查出什么来了,事后我会给他家人一个说法,但我现在需要一个凶手出来替我安稳民心。”

苏岑一愣,随即全身一寒,像坠入了千尺寒潭里。

李释知道,他知道高淼是被冤枉的,知道宋建成屈打成招,知道真凶尚在逍遥法外,他什么都知道,可他不在乎。

一条人命,他视之重若泰山,而李释却视之如草芥。

他手里握着万千人的命,凌驾于万千人之上,高淼,亦或是他,不过是这万千人里的一个,根本不值一提。

“我跟你换。”苏岑咬牙撑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你说过,凡事都是交易,我想跟你做个交易,三天,再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把真凶找出来。”

李释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你拿什么跟我交易?”

苏岑不禁自嘲地笑起来,他竟然跟权倾朝野富可敌国的宁亲王谈交易?眼角隐约笑出泪光来,自顾自褪去了一副外衫,“一身皮肉,且看王爷看不看的上罢。”

从皇城回来后他先回了一趟宅子,进了食,喝了水,才将一脸病色压下去,想了想又沐浴更衣,熏的栈山香堂的沉香,换了一身仙鹤腾云月华锦,临出门前问曲伶儿“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怎么做吗”?

当初在茶楼,李释隔着一片轻纱帐子打量他,后来郑旸说李释对他有兴趣,他不是自作多情,敢这么做,就是赌郑旸口中的那点“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