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那手心温软, 带着皇后身上淡淡的香气,小心翼翼地贴在她的脸侧。

明苏一怔,抓着皇后衣袖的手也松开了, 她愣了片刻, 方想起, 适才说好的要求中可未曾提到要抚摸脸庞。

这是在捉弄她!明苏怒从心起,双眉一敛就要发怒,贴在她脸颊上的拇指微微一收, 指腹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滑过,带起丝丝痒意, 直抵心扉。

记忆瞬间苏醒, 明苏猛地抬眼, 望向皇后,便落入了她深深的目光里。

十三岁那年, 明苏的先生升任国子监祭酒, 坚固不得她了, 便向皇帝请辞。

皇帝问过了明苏的意思,也就准了他所请, 预备再替她寻位先生。

只是皇子之师不好寻,公主之师竟是更不好寻。

毕竟皇子要学什么,是现成的,将来也会回报老师, 既是师徒, 有时也是交易。

可公主学成,能如何?难不成还能如皇子一般立足于朝堂吗?

偏偏明苏悟性高,学得透, 寻常大臣,还不如她。

故而,有学问的大臣不愿来,学问不精的大臣又教不了。

一连数月,竟是找不到一位好先生。

明苏干脆自己看,有不懂的,便写在纸上放起来,有机会一并向学识渊博的大儒讨教。

但其实能难到她的已不多了,而她觉困惑的,一般人也无力解答。

那年春日,郑宓入宫来,得知此事,想了一会儿,方笑道:“祖父近日闲居在家,你若是愿意,我令人将这纸笺送回府上,请祖父为你解答。”

郑宓说这话也是考量过的,祖父时常反思郑家过于显赫,平日里与几位皇子皆隔着距离,从无往来,而明苏是公主,处得近些也无妨。

再且祖父也想见见明苏,公主与老臣间不易相见。

但他们都是喜好读书的文人,文人相见未必逢面,也可相逢于纸上。

明苏不知她的心思,闻言,高高兴兴地将写了疑惑的纸笺整理起来,交给了她,且十分有礼道:“那就有劳太傅了。”

她越是乖巧,郑宓便越想逗她,笑着道:“那我呢?”

明苏连忙做了个揖,笑嘻嘻道:“也有劳阿宓。”

郑宓便笑,到她身边坐下了。

春末的日光微微有些热了,空气中草木的清新与百花的馥郁在风中交织,吹入窗来,活着一股日光照晒后的气息,熏人欲醉。

明苏坐在她身边,犹如她的性子一般,她行止总是十分端方,坐姿也是端端正正的。

“你怎么才来?”明苏语气里有淡淡的抱怨,眼睛牢牢地盯着她,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是不是不喜欢和我玩了?”

郑宓笑了笑,道:“不是……”怎么会不喜欢和她玩,她只盼着时时都能与她一处才好。

“那你怎么不来?”明苏蔫蔫的,又想了什么,睁大了眼睛,关切道,“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郑宓摇了摇头。

她这段时日未曾入宫,是因她向祖父坦白了她对明苏的心思。

她岁数已不小,媒人一拨接一拨地上门,说的皆是名门贵胄家的公子。

可她的心中不知何时起,已住进了一个小小的人儿。

那人温文尔雅,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说话时像个小大人,懂事又乖巧。

她未入宫时,那人便阿宓长阿宓短地盼着她去,她在宫中,那人的目光便专注地锁在她身上,挖空心思地待她好。

她有了一个心上人,名叫明苏,还是个孩子,但她会长大,她愿意等她长大,与她许下相知相守的诺言。

她弄清了自己的心意,便向祖父坦白了。

一来,父亲母亲为她的婚事着急,近日催得越发紧了。

二来,她想将自己的事收拾干净,一心一意地等明苏长大。

幸而祖父虽年高,却很有包容万川的胸襟,他思索了多日,方唤了她去,与她说道:“这条路可不好走啊,你明白自己的心意,那她是否也同你一般,你可想过?”

她没有半点迟疑,浅笑道:“祖父放心,她只会比我更坚定。”

祖父闻言,笑得很是畅快,摆摆手:“那你快去吧,别让公主久等了。”

只是这一耽搁,她入宫便比原先说好的,迟了半月,那人必是等急了,言辞间都带了些委屈,望着她道:“果真无事吗?”

“果真无事。”郑宓答道。

明苏点了点头,又一想,若是郑太傅府上出了什么事,想必也不是她能帮得上忙的。这样一想,她便失落起来,觉得自己太过弱小了。

她低下了头,有些沉默起来,十三岁的孩子,朝气得如同初升的旭日,却也稚气脆弱。

郑宓当着祖父的面无比笃定,可面对明苏,她却有些迟疑起来,甚至还觉得愧疚。

正如祖父所言,这条路不好走,若是为了明苏好,她应当早早地断了往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