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3)

巴掌大的房间昏昧一片,没有一盏灯。惨白的月光投射入室,掠过男孩儿的右手。

明晃晃的一把刀。

晚晚吓得尖叫,许凌薇紧紧护住她,挟着她向后瑟缩,张皇失措地警告他不要过来,边大声地喊其他人!

他忿忿瞪视着她们,突然恶吼一声,提刀就要冲过来!

“快过来——快快快!快啊——”

“从背后按住他!他手里有刀,当心别伤着了!”

又是一通乱响,三两个身强体壮的男医生从隔壁房间跑过来,三下两下地架住男孩儿把他往回拖!

“许医生,你们去另一个房间!这里有我们!”

他的手脚一开始是被捆住的,后来解开本想让他睡个安稳觉,谁料这会儿直接提刀来见。

他踢打着腿,朝晚晚和许凌薇嘶喊:“把哈丹还给我——还给我啊——啊啊!!”

晚晚目睹他被拖进去,她也被许凌薇抱走安顿到了另一个房间。隔着单薄的木板墙,还是能听到他的哭喊。

“还给我……还给我……呜呜——呜呜呜……哈丹……”

折腾了大半夜,那凄厉渗人的哭嚎伴随阵阵低啜,渐渐被汹汹而来的夜色吞噬得无声无息。

恍然间,晚晚下意识地抹了下脸。

全是泪。

许凌薇和同事们处理好回到房间,仍有些惊魂未定。她伸出手,抚了抚晚晚湿凉的脸颊,“吓坏了吧?”

晚晚用手背拭了拭眼泪,轻轻点了点头,乖乖地躺下了。

许凌薇随后躺在她身边,伸出胳膊环住她,小姑娘便像只粘人的小猫一样,就势就粘过来,紧紧地依偎住她,小小声地唤:“伯母。”

“嗯?”

晚晚心口一绷,“他妹妹……”

“没事了……都没事了,”许凌薇柔声地安抚着,像拍小婴儿似地拍了拍她,“大人们会解决的,我们也很快会离开这里。快睡吧,我也很累了。”

“……好。”

只有这夜色睡得最沉,最安稳。

她们却几近一晚无眠。

-

翌日男孩儿醒来情绪稳定了不少。他居然不记得自己昨晚提刀相向的事了,许凌薇判断,应该是毒品致幻的后遗症。他年纪太小,根本扛不住。

午饭后,许凌薇和同事们临时出诊,伙房阿姨让晚晚送了碗糙米粥给他。

他叫哈桑,短脸高额头,皮肤黝黑,五官和眼神中就带有一种长久以来的贫瘠生活所致的苦痛。

那大概是,镌刻在他骨血中的东西。

因了昨夜克制毒瘾,他的嘴唇撕扯到干裂,嗓子沙哑,几乎说不出话。

晚晚害怕他,站在门边没敢进去。

哈桑似乎也对她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城里姑娘十分抵触,让她把粥放下,躺下就不理人了。

晚晚回屋憩了片刻。

折腾了大半宿,几乎一夜没合眼,她却仍不敢睡太熟,恐怕他再次提刀冲进来,再三检查了门闩,才稍稍浅眠了一阵。

醒来时,天阴大半,雨势颓颓。

洗了的衣服晾在外面,她出去收时,忽地起了阵风。、

风声低吟不止,夹着一声又一声的啜泣和呜咽,离她越来越近。

篱笆外站着个小女孩儿,七八岁大,有着偏黑的皮肤,头发乱糟糟的,穿着件脏得分不出颜色的黄裙子,同样脏乎乎的小手抹着眼泪花,不住地抽噎:“姐姐,你见到我哥哥了吗……”

晚晚蹲过去问:“你哥哥是谁?哈桑吗?”

小女孩匆匆点头,哽咽着:“他们说,哥哥在这里……”

晚晚带她去找哈桑,小女孩殷殷地追问,她哥哥到底怎么了。

晚晚只说哈桑似乎是病了,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她不确定小女孩知道多少哈桑的事,也如何都说不出,他后半夜精神失措拿刀相向的事。

进去后,里屋床铺空空,早不见哈桑的人影。那碗糙米粥也一口都没被动过,瓷碗凉得彻骨。

“哥、哥哥呢……”小女孩见不到人,哭得更凶,死死地抓住晚晚的手,“你、你们……把我哥哥藏哪儿去了……姐姐,你不是说哥哥在这里吗?”

晚晚半蹲下来,好声好气地解释:“不是姐姐藏起来的,他那会儿还在……”

“我不管,不管——”小女孩儿哭声更大,“一定是你把他藏起来了!呜呜呜……坏姐姐……你还我哥哥,还我哥哥!”

晚晚自己还是个孩子,这会儿换她安慰这样更小的孩子,难免手足无措。

可单只是听小姑娘这样哭,她的心就像是被点点剖开,寸寸凌迟。

想起她曾经也这般哭过,质问他们,把她的哥哥藏哪儿去了,可,回答她的只有——

“晚晚,你要我说几遍?他走了,不会回来了!”

“忘了他吧,他根本不配当你哥哥。”

……

“呜呜,坏姐姐,”小女孩儿攥紧小拳头一下下打在她身上,“把我哥哥还给我……还我……坏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