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耶诞节过后不久,春天就来了。
这晚,志远提前下了班,回到家里。
必须要和志翔谈一谈,必须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必须要了解一下他的感情生活!他最近有点奇怪,有点神秘,有点消沉。万一他迷上了一个不三不四的女孩子,很可能自己所有的安排皆成泡影!在欧洲,多的是声色场所,要堕落,比什么都容易!当然,志翔不至于那样糊涂,但,兄弟两个,未免有太久时间,没有好好地谈一谈了。
回到危楼前面,看到窗口的灯光,他就知道志翔已经回来了,看看手表,才晚上九点钟,那么,他并没有流连在外,深宵忘返了。他心里已经涌上了一股安慰的情绪,随着这安慰的情绪同时并存的,还有一种自责的情绪!你怎么可以这样去怀疑志翔!你甚至想到“堕落”两个字!你这样不信任你自己的弟弟!那个优秀的、奋发的年轻人!那个“自己的影子”!
三步两步地跳上楼,打开房门,他就一眼看到志翔,站在餐桌前面,专心一致地、忙碌地在雕塑着一个少女头像!听到门响,他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志远,怀疑地、不安地问:
“怎么了?哥?你提前回家吗?没有不舒服吗?昨天夜里,我听到你有些咳嗽。”
“哦,没有的事,我好得很!”志远心中一高兴,脸上就自然而然地涌上了一个愉快而欣慰的笑容。“我心血来潮,想偷几小时懒,就提前下班了。”他望着桌上的头像。“我看你近来对于雕塑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
“是的,我的教授说,我对雕塑有特殊的颖悟力。”
“是吗?”志远高兴得眼睛发亮。“显然你的教授很欣赏你。”
“我想是的,”志翔微笑一下。“他说,照我这种进展,两年就可以毕业!”
“毕业?”志远的眼睛更亮了,他喘了口气。“你的意思是说,两年你就可以修完全体的学分?拿到学位?”
“有此可能。”志翔望着桌上做了一半的头像。“不过,艺术是学无止境的,作品的好坏也见仁见智,怎么样算成功,是很难下定论的,我一直觉得我自己的作品里,缺乏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缺乏什么?”志远在桌边坐下来,凝视那头像,这头像刚从黏土翻过来,只是个粗坯,看得出是个少女——一个相当动人的少女。但,未完成的作品,总是只有个模型而已。“我看不出你缺乏什么。”
“缺乏……”志翔望着那头像,忽然丢下手里的雕刻刀,跌坐在桌边的椅子里,他用手支住头,“缺乏生命,缺乏感情,缺乏力的表现!”他苦恼地抬起头来。“当你的作品进步到某一个阶段以后,你会发现它不再进步了,这就成了你的痛苦!”
志远怜惜地把手放在志翔肩上。
“你操之过急了!志翔!你过分逼迫你自己!让我告诉你,你该怎么做,你应该轻松一下,度度假,旅旅行,交交女朋友!”说到最后一句,他沉吟了一下。“志翔,你最近的烦恼,只为了不能进步吗?”
志翔皱了皱眉。
“哥,你是什么意思?”
志远走开去,倒了两杯咖啡,一杯递给弟弟,一杯自己拿着,他也在餐桌前坐了下来,他深深地,仔细地凝视志翔。志翔的面容憔悴,眼色愁苦。这使他心里一阵难受,看样子,他忽略了志翔!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这么沉重,这么消瘦?
“你有心事,志翔,”他盯着他,想着在耶诞节以前,曾发现的那张速写,他再望向桌上的头像,怎样也无法把头像和速写联想到一起,这似乎是很难比照的。“你瞒不了我,志翔。”他搜寻着他的眼睛。“告诉我,你在烦恼些什么?为了忆华吗?”
“不!不。”他连声说,拼命地摇头,“完全不是!”
“那么,是为了另一个女孩子了?那个会驾马车的女孩?”
志翔迅速地抬起头来,脸色变白了。他紧紧地注视着志远,哑声说:
“你怎么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孩?”
“那么,确实有这祥一个女孩了?”志远反问,更深切地望着他。
“是的,有这样一个女孩!”志翔砰然一声拉开椅子,站起身来,在室内兜着圈子,兜了半天,他绕回到桌子边去,站定了。“哥,谁告诉你的?”
“是你自己。”
“我自己?”
“你的一张速写。”志远喝了一口咖啡,笑容从唇边隐去。“志翔,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中国人吗?”
“可以说是中国人,也可以说不是。”
“什么意思?”
“在血统上,是百分之百的中国人,在国籍上,不是中国人!”
砰然一声,这次,是志远撞开桌子,直跳了起来。他推开了咖啡杯,在桌上重重地捶了一拳,那杯子被震得一跳,咖啡溢出了杯子,流到桌面上。志远走过去,一把握住了志翔的手腕,捏得他发痛,他大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