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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在西海池上泛舟赏荷的时令,偌大的凤船上,除了三四名侍役外,只有胡容筝和清河王元怿二人在舷窗前专心对弈。
饱含荷香的风从窗外吹进,令元怿想起十年前在西海池边遇见胡容筝的那个夏日。那一刻,她穿着浅绿色水靠,游鱼一般滑行在琉璃水面上,只那一瞬间凝固住的如诗如梦如幻境的美妙画图,便令元恪与元怿哥儿俩万劫不复。
元恪最后郁郁而终,元怿呢,他虽如愿以偿地日日陪伴在胡容筝身侧,却深知自己早就永远失去了她。
这无情的可怕的充满野心的女人,她有一张嫦娥般秀丽的脸,却偏偏会为政权和国事狂热!她一生仅仅爱过那么一次,心就永远托付给了小她八岁的杨白花、如今挂单同泰寺的本空和尚。
呵,他们这些人的今生一定早就在三生石上写好了,没有一个人能够快乐,没有一个人能够与自己相爱的人白头偕老、好合百年,在他们的情爱纠葛中,充满了机谋、利用、欺骗和怨恨,最终,没有一个人不感觉到孤独。
“元怿,”精明敏感的胡容筝忽然发觉了元怿的走神,趁机在盘中疾落一子,杀了一条大龙,才掩口笑道,“你在想什么?”
发现自己的败势无可挽回,元怿索性推盘而起:“我认输了。太后,你弈棋的风格如同处理政事,虽然棋风峻烈、气势逼人,但后盘不稳,胸腹空虚,易致敌可乘之机,太后当谨慎从事!”
胡容筝一边得意洋洋地数着棋子,一边老大地不服气:“你既如此说,今天又怎么会输在我手里?就会教训人!”
她微鼓起粉腮,有些撒娇作嗔的姿态,元怿不禁微微皱眉,觉得她常有些与年龄、身份不相衬的邻家女儿作态,看起来生硬无比,远不如她平时那种成熟女人的光芒四射的气度令人欣赏佩服。
“容筝,”元怿换用了一种更亲昵的称呼,“我问你,你有没有发现如今的朝事有一点异样?”
“什么异样?”胡容筝走出船舱外,探手在池中摘了一枝红色的萏菡,持在手中把玩。
以前,她是那么强烈地渴望着皇权,今天,当她大权在握,可以君临天下,她却渐渐有些淡漠了,连过去桂殿批折的日常功课都懒得做,案上早积了一堆奏章本子,连上个月进的还没有批好发下。
内心深处,她甚至隐隐渴望儿子元诩早点长大,好脱下这副总令人忧心忡忡的担子,安享清福。
元怿深深凝视她微微发福、失去了往日窈窕的背影,忽然冲口说道:“容筝,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一个人疼你敬你爱你如我一样……没有了,容筝,这茫茫的世上,只有我是你最亲的人。”
胡容筝震惊地回过头来,她不得不承认,元怿说的是实话。
渐渐进入中年的胡容筝,早就在巨大的妆台镜中发现了自己的容颜在逐年凋谢,比起身边那些正当青春年少的宫女们,她看起来如此憔悴沧桑。
蜡黄的脸上,一双曾打动过无数人的明眸,因长年熬夜而变得色泽黯淡、密布血丝,失去了那动人的亮泽。
由于多年来临朝听政,习惯养成了一脸的威严肃穆之气,面部线条也变得十分僵硬严刻,更大大有损于那种女性的妩媚。
年轻时并不十分注意容貌打扮的胡容筝,在高踞大魏第一人的位置后,反而开始看重修饰,尽管每天子时才能入睡、卯时又要起床听朝,她也没有一次不是打扮得十分精致和艳丽,盛装临朝。
以至于有一次,黄门侍郎元顺竟在太极殿上跪下奏道:“陛下,按照礼法,妇人在夫殁后,自称未亡人,首去珠玉,衣不文采。太后如今母仪天下,年垂不惑,修饰过甚,何以仪型后世?”
气得胡容筝霍地从八宝金床上站起来,当即拂袖而去。
元顺是个敢于直言的人,胡容筝并不真生他的气,她只是为自己而悲哀,倾国倾城的一代佳人,就这样老去了、凋谢了、枯萎了,而并没有一个人为此怜惜?哦不,有的,她还有元怿,那唯一的对她痴情不渝的了不起的男子。
想到这一点,胡容筝心下不由得一阵迷痛。
见胡容筝倚着船舷久久不语,元怿定了定心神,站在她身后说道:“领军将军元叉早就存了异志,难道你一直就没看出来?”
元叉当年虽因擅抢民女为妾,被胡容筝严加斥责,但他毕竟是胡容筝的妹夫,又是当朝亲王之子,很有武干。
自犯事后,他一直小心收敛,屡次在边关立功,胡容筝还未加以封赏,但对元叉的改过从善,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教化之功,此刻听了元怿的说话,胡容筝既有些不快,又很不相信,淡淡答道:“哦?我怎么没看出来?元叉这些年也算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