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生根》(二十一)

回到家里,谢兰生还觉得委屈,老妈一骂,他心里就更委屈了。

李井柔说:“一天到晚没正事儿!”

谢兰生又努力辩解:“摄制电影是正事儿。”

“甭老跟我这吊腰子!”李井柔一口北京话,“对了,有个男人来过电话,那声儿还挺沉稳的。”说着,她拍出来一张稿纸,“这他酒店的电话号儿!”

“哦,谢谢妈。”谢兰生垂眸一看,发现竟是北京饭店贵宾楼的总台号码,也是现在整个北京最豪华的大酒店,心想莘野真是阔绰,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被转进了房间,一个男声响了起来:“嗯?”

谢兰生说:“是我啦。”

“听出来了。”莘野问,“吃过了?”

“吃过了。”

“没大事儿。”莘野说,“本来觉着你比较……frustrated?说想带着你吃顿好的。”

谢兰生仍感到委屈,问:“那你也吃完了吗?”

“我还没,在等你回电话。”

谢兰生在那“东来顺”就没吃上几口羊肉,净照顾冲印工人了,此时又想吃东西,又想见莘野,道:“我没吃饱。我想吃顿好的,我要吃‘香港美食城’。”

莘野笑了:“成,等着。”

“嗯。”

于是,虽然已是晚上八点,谢兰生还是在母亲李井柔的抱怨声中开门出去续摊儿了。

走出去没见到莘野,却是听到“滴”的一声!他刚想骂神经病啊,就看清了主驾驶上他熟悉的莘野的脸!

“……”谢兰生钻进车子,问,“又是哪儿弄来的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见莘野,他的委屈消散多了。这是《生根》的男主角,是他的同伴、他的战友,他们有着相同的DNA,他不孤独。

“租的。”莘野声音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左转向灯,看看后视镜,又瞥了一眼盲点,便将豪车十分平滑地驶入了街道主路。

谢兰生问:“租?”

“嗯,”莘野长指按下车窗,一只手搭上挡杆,另一只手轻轻握着方向盘,每次转弯便将手掌按在方向盘上一抹,动作游刃有余,“北京现在能租车了,今年才有的。”

“租车……”谢兰生想想,“那,你在北京这段时间都要自己租车开吗?”

“应该是。”

谢兰生用眼睛看他,非常认真地问莘野:“选面包会贵很多吗?感觉面包更实用些,又能拉人,又能拉货。”说完赶紧又解释道,“我不是说这车可以拉剧组和拉道具啊,去梨树乡挺简单的,打个‘大发’就能去了。我意思是,你方便些。”

莘野正在等红灯,一只胳膊搭在窗棱上,食指抵着下唇,听到这话,没忍住,笑了:“行,我考虑考虑。”

谢兰生见帮上忙了,挺自豪:“好呢!”

东四十条到东华门开车只要十五分钟,莘野的方向感又好,没一会儿就到地方了。

“香港美食城”是粤菜,“三刀一斧”三刀之首,谢兰生还从没来过,不知道比“大三元”如何。几年前,粤菜进京无比火爆,吃海鲜牛到不能再牛,北京百姓头回知道吃一顿饭能这么贵。

里面果然金碧辉煌,每个食客的身后都站着一位女服务员,想喝酒服务员就倒在杯里、想吃菜她们就夹到盘里,只差喂到嘴里去了,老北京的大小饭庄可全都没这个阵仗。

“嚯……”谢兰生被震着了。

莘野则是无动于衷,大大咧咧地坐下了,翻开菜单,垂着眸子,一下点了四五个菜。

菜一道道陆续上来。鱼翅翅针透明柔软,又韧又脆、浓而不腻,十分鲜美。

谢兰生吃好了,也高兴了些,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跟莘野叙述了一遍,最后说:“竟然要用池中鹤的,这简直是电影剧情。”

莘野听着,只觉有些震撼。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刚才他们在“东来顺”那沉默中滋生出的尴尬以及难堪,它们复杂微妙,在食客的熙攘声中越来越粘越来越稠。

心尖宛如被针刺着。

这个家伙四处碰壁,早就已经头破血流但却仍然不知悔改,他喜欢笑,对谁都笑,笑到两边腮都酸了,然而一口牙是冷的。他深陷在泥潭当中,却自顾自地擦擦汗,自顾自地走过去,在一天内就做好了重新拍摄的方案,只为去寻他心目中草肥水美的那片绿洲。

莘野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不能过x-ray。”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没研究透。”这时面前一桌子菜风卷残云只剩一半了,谢兰生用手帕抹嘴,“行了,倒霉事儿都讲完了。那我说说两星期后要补拍的40个场次?”

“嗯。”

“喏,全都在这张纸上,我给囡囡也寄去了。我对其中几个场次又有一些新的想法,想跟你讨论讨论。”

“好,”莘野吃了一口烤乳鸽,“说。”